潔白的手指置放在一邊立起的膝蓋上,像是打發時間,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打。在四周都是黑暗所籠罩的空間內,那些細小、就像是毫無多大力氣的手指,白得彷彿可以反光一樣。

 

一種異於正常人應有的,可怕的白。

 

「好慢、好慢。」聲音從人影的嘴中帶著無聊意味地吐出,也許還夾雜著一絲的不耐煩,「啊啊,怎麼會那麼慢呢?」

 

聲音在剎那間確實是打破深沉得不可思議的靜謐,但是那份靜謐隨即又將室內唯一僅有的聲音,吞吃得一乾二淨,如同夜間撲湧上來的浪潮。

 

連丁點動靜也沒有的死寂氣氛,讓人影原本就不耐煩的情緒,逐漸攀升到了高點。擱置在膝蓋上頭的手指開始加快敲擊的速度,最初的漫不經心好似跟著轉變為一份無言的逼迫。

 

白色的手指越敲越快、越敲越快。

 

「太慢了!」人影忽然耐性全失般地大喊一聲,手指敲打的動作乍然而止。空氣在這一刻竟像繃到極致、只要再施加絲毫力氣就會斷裂的弦線。

 

一直躲匿在雲層後的月亮,因為風吹動黑雲的關係,同時間顯露出來。

 

紅色的月亮,巨大的月亮。

 

今晚是法法依特北大陸的十五之夜。

 

唯有在十五日的夜晚,月亮才會由缺轉盈,銀白染成一片不祥的腥紅。

 

散發著異樣氣息的血紅之月,幾乎佔據了整扇窗戶,襯著闃黑的夜,像是一幅被框住不動的畫。

 

月光照亮原本被黑暗籠罩的房間,連帶地也使得人影的輪廓,清晰地暴露在光線當中。

 

那是一名個頭矮小的男孩,綁著一條深色的頭巾,將所有的頭髮全部收攏在裡中,琥珀色的眼眸熠熠生光,宛若兩簇燒燃的燄火。他的一隻手依舊隨意地擱放在立起的膝蓋上,另一隻手則像是在把玩著一樣金屬光澤的物體。

 

紅色的月亮成了坐在窗前的男孩的背景。

 

「受不了,再待下去我可想睡覺了。」男孩俐落地跳下,在覆有灰塵的地面踏出兩個腳印,右手掌心中攢著的物品隨著他的動作,發出清脆的音響。

 

叮鈴的一聲,那是鈴鐺的聲音。

 

除了男孩便再也不見任何身影的房間,簡直就像是被荒廢許久。

 

破敗的家具歪歪斜斜地立在屬於自己的位置,灰白色的蜘蛛網張結在四周,濃重的霉味令人忍不住想掩鼻打個噴嚏,男孩方才所坐的窗戶邊還佇立著一隻掃把。

 

完全沒有人煙的房間裡,男孩到底是在和誰對話?又或者,他只是在自言自語?

 

「出來、出來,給我乾脆的滾出來,不要再浪費彼此的時間啦。」男孩的視線明顯是對著面前被閉闔的門板,鈴噹在那隻白色的手掌中被拋上拋下,叮鈴叮鈴的聲音在房間內不停地響。

 

叮鈴──

 

叮鈴──

 

空氣像是被牽動似地激起了無形的漣漪。

 

下一瞬間,本來關得密實的房間門,像遭受到強大外力地猛然彈開,門板撞上牆壁,發出震耳的音響。

 

鈴鐺被人一把抓住,叮鈴的聲音硬生生中斷。

 

大開的房間門外是一條長長的漆黑走廊。

 

連月光也無法照射到的狹長空間,乍看下就像是黑暗的具體物盤踞在那,一動也不動,卻又給人也許隨時會傾巢而出的錯覺。

 

叮鈴聲停止的房間中,這下是真的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但與其說這是安靜,還不如說這份安靜簡直像是被誰刻意製造出來的。

 

背後是碩大的腥紅月亮,眼前是漆黑而難以判斷盡頭究竟落在何方的廊道。在這樣吊詭至極的氣氛包圍下的男孩,那一張潔白的面孔上,卻並未透露出絲毫的畏懼之色。

 

不止是不害怕,琥珀色的眼珠甚至還散發出躍躍欲試的光彩,彷彿是在說著終於被我等到了。

 

但是,等到?等到什麼?

 

毫無疑問的,男孩是等待的一方。

 

然而在不見人影、更甚者是不見任何帶有生命氣息的物體的房間裡,到底是「誰」正被男孩等待?

 

白得像是能反光的手指輕輕地撫過唇邊,有火燄在深處燃動的雙眸,依然是一瞬也不瞬地直視著假使再走下去、便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走廊。

 

這表示了男孩等待的對象就在走廊之內。

 

然後隱隱約約的,有一個異於安靜的聲音響起,從遙遠的底端,走廊的盡頭。

 

男孩眼中的異光更熾,嘴角的弧度跟著擴大。

 

聲音持續地進入聽覺當中,那是一個沉重又令人打從生理上感覺不快的聲音,和走廊的地面發出沙沙的磨擦,聽起來就如同是有什麼重物被拖行著。

 

紅月、黑暗、沙沙的拖行聲、以及未知的對象。

 

由這四種足以教常人感到悚然的要素所組成的深夜,對於男孩來說,竟好比是不痛不癢的無關背景。他倚著身後的窗框,雙手環在胸前,等待今晚目標物的上場。

 

聲音依舊還在持續,男孩的笑容咧得大大。

 

聲音仍然還在繼續,男孩的笑容有些發僵。

 

經過了半小時之後,和走廊地板發出沙沙磨擦的聲音,總而言之還是在黑暗中持續下去。

 

原本尚在窗戶中央充做背景的紅色月亮,在這漫長等待的當中,早已不知道移位到哪裡去。

 

男孩的笑容再也掛不住,白得像能反光的臉孔,現在則是已經發青的程度。

喂喂喂,這也拖太久了吧?這條走廊真的有這麼長嗎?

 

就在滿肚子的髒話已準備爆出口之際,男孩的眼倏地一瞇,映入琥珀色瞳孔內的是貼地面、從黑暗中慢慢探出的某種細長物體。

 

即使血紅色的月亮已不在眼可見的範圍內,照下的月光仍舊是讓細長物體的輪廓逐一地顯現出來。

 

手臂。

 

那是一隻乾枯的,灰敗的,外形屬於人類的……

 

手臂!

 

男孩的眉毛像是為了表達某種情緒地微挑動一下,卻不是因為恐懼的關係。在前邊已經說了,他是等待的一方,而從走廊黑暗探出一隻手臂的未知形體,顯然就是他所等待的對象。

 

像是被霉斑佈滿的另一隻灰敗手臂,緩緩地再從黑暗中伸了出來。雙手十指刨抓著地面,青紫色的指甲刮著硬實的地板,發出尖細而刺耳的聲音。

 

滾出去,這是我的家……

 

不止是手臂,接著呈現在琥珀色眼瞳的視野之內的,是接連著那兩隻手臂的驅體。被破舊的衣裙包裹住的身軀,在第一眼就能認出那是女性所有。

 

……活著的人,給我滾出去……

 

只是那已經不是一般的,正常的,活著的人類女性。

 

磨擦的沙沙聲彷若不會停止地在耳中持續播放,原來那不是拖行聲,而是對方一路爬行而來的聲音。

 

男孩的眉毛又挑了挑,他的雙手還是環在胸前,但是嘴角邊的笑意至今已經完全瞧不見。

 

和黑暗糾結在一起的過長黑髮,隨著女子身軀的前進,令人產生了一種慢慢擴展的錯覺,像是黑色的河流即將淹沒至自己的腳邊。

 

長長的黑髮大面積地覆蓋在地面,遮住女子的面孔。從髮隙間僅露出一隻彷彿要突出的眼睛,偶爾會在不經意間瞥見全無血色的死白皮膚。

 

不准、站在我的家……

 

而那隻眼睛,就好像要將男孩生吞活剝般地瞪視著他不放。

 

這是多可怕的景象……照道理說。

 

緊接著男孩就像是終於忍無可忍地閉下眼,當燃動著火燄的琥珀色雙眼一睜開時,屬於法法依特北大陸特有方言的粗話跟著爆發出來。

 

「雪特啦!只不過是從門外爬進門內這短短的一公尺,妳給我花了十分鐘?這樣最好是恐怖得起來啊!」

 

雖然男孩打從一開始就不曾感受過害怕、不安、畏懼諸如此類的情緒。

 

瞧不見笑意的嘴角扭曲成一個抽搐的扯動,環在胸前的兩隻手臂猛然放下。

 

「喵的!那等妳爬到我這來不是已經天亮了?」

 

假使是以這樣慢到不可思議的速度在前進,怪不得一條不算長的走廊,就需要花費半小時的時間。

 

那一張潔白的小臉呈現鐵青地瞪著自己和女子目前的距離,目測約莫也有兩公尺半。算一算,可能也要二十多分鐘。

 

「只不過是幾年的死齡(死亡年齡)而已,竟然可以讓動作僵硬成這德性?受不了受不了!拜託不要告訴我是上了年紀的緣……!」

 

一陣銳利的風壓在話語還未落下的時候驀地逼近。如果不是男孩的反應夠快,留在臉頰邊的就不是數條細細的紅痕,而是深可見骨的駭人傷口。

 

瞬間閃避至牆角處的男孩像是吃驚不已地睜大眼,他原來站的位置,也就是窗口前,取而代之的赫然已是宛若被霉斑覆滿全身的灰敗軀體。

 

不准!不准!

 

讓衣裙包裹住的身軀仍舊是匍匐似地貼著地面,背脊是些許地弓起,有著青紫色指甲的手臂一隻是撐地,一隻是保持前一剎那間揮出攻擊的動作。

 

長長的黑髮在地面形成深闃的暗色浪潮,女子抬起頭,那隻從髮隙間露出、彷彿要突出的眼睛正惡狠狠地死瞪著男孩。

 

不准說我年紀大──

 

已經不是活人的女子在這一刻發出尖厲的咆哮。

 

青紫色的指甲轉眼暴長,沾上腥紅的月光發出懾人的光輝。像是被霉斑佈滿的灰敗身驅,這次是大幅度地弓起背脊,深闃的長髮因為她弓身的動作而滑動,令人產生了擁有生命似的錯覺。

 

你這個沒禮貌的小鬼!

 

男孩彈了下舌頭,就在同時,映入他的雙眼內的是女子猛然竄出的身影。

 

長度暴增的銳利指甲是對準男孩的頭顱,似乎決定要連皮帶肉扯下。宛如黑色河流的髮絲隨著急劇的速動向後飄散,露出一張全然無血色的臉龐。

 

女子尖聲咆哮,聲音震動屋內,大張的嘴就像是完全沒有極限地依舊在張大下去,那張嘴一直在張大、張大──

 

大到像個漆黑的洞,遮住了女子死白的面孔。

 

可以說是幾乎不到數秒的時間,男孩的視野內便讓那張可怕的嘴給佔滿,女子的身影已經逼至男孩的面前。

 

女子的速度很快,超乎想像的快。

 

然而男孩的所有動作卻比她還要更快。

 

只見那潔白得像能反光的細小手指幾個起落,男孩的雙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枝掃把。

 

「靠!既然有這樣的速度,那妳剛剛幹嘛不拿出來用?」男孩的手指收攏握住掃把,隨後迅雷不及掩耳地直接搧上那張灰敗色的側臉,出乎意料的強勁力道,一舉將女子擊飛出去。

 

而在那具已不是活人所有的灰敗身軀被打飛之際,男孩立刻追出。

 

掃把在男孩的雙掌中則是靈活地一翻轉,讓頭和尾的位置立刻調換。長長的掃把柄下一秒突刺而出,沒入那張大得像是漆黑的洞的嘴,連人一同釘上牆壁。

 

掃把柄和堅硬的壁面發出「砰」的一聲強力撞擊,灰塵伴隨著蜘蛛網噗簌噗簌地落下。

 

被破舊衣裙包裹住的灰敗軀體,就這樣讓一枝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掃把柄,給釘在牆壁上頭,乍看之下,就像是一具大型的標本。即使再怎樣的掙動,也無法讓掃把柄移動半分。

 

你……

 

虛空似的聲音從被刺穿的嘴中破碎地發了出來,長長的黑髮重新遮掩住毫無血色的面龐,剩下的僅有自髮隙間暴露的突出眼睛。

 

難道你是……

 

男孩維持著一隻手握住掃把的姿勢,微揚的嘴角似乎有些得意揚揚。

 

你一定就是……所謂的冒險獵人……

 

才剛揚起的弧度瞬間崩塌得一乾二淨。

 

「啥啥啥?是誰告訴妳這種場合會出現的就叫做冒險獵人!妳當冒險獵人會閒到在半夜十二點,大老遠的跑到這種啥鳥都沒有的屋子來捉鬼嗎!」男孩的表情彷彿是活生生遭到什麼給噎到似的。他吊高眼角,另一隻空的手伸出食指,用力地比向女子。

 

或者說,女性幽靈。

 

「捉鬼師!本人可是捉鬼師!」

 

捉鬼……師……

 

女子的聲音呈現著遲緩的速度在空氣中飄散。她的一切好像又慢下來了,不管聲音還是動作,像是霉斑包覆的灰敗身驅在這時候看來,不知道為何竟顯得半透明,依稀能見到她身後的灰牆。

 

「我說啊,既然也有著幾年的死齡了,怎麼會連自己的天敵都不知道?」琥珀色的雙瞳熠熠生光地直視著女子在髮隙間露出的眼睛,「人死為鬼,地反物為妖!違反自然道理而生的怪物,是冒險獵人的工作範圍;至於鬼,就是我們的目標物了!」

 

那張潔白的小臉上驀地露出一抹奇異的笑。

 

「好啦好啦,善良的解釋時間結束了,接下來可就是一點也不善良的除鬼時間啦。」

 

除、除鬼……

 

女子似乎在這時候才明瞭這個字眼的真正意義,本來安份下的身軀頓時大力掙動,兩隻灰敗的手臂就像要抓扯什麼地拼命向前揮舞。

 

你要殺掉我?你要殺掉我!不准不准──這是我的家,我不離開!我死也不離開!

 

「喂喂,妳已經死了,而且我也不是真的要殺掉妳,只是把妳送回真神的懷……」

 

你滾出去!活著的人滾出我的屋子!

 

尖利的咆哮再度衝擊著男孩的耳朵,像要抓扯什麼的青紫色紫甲,倏然間是勾扯到男孩的頭巾。

 

「不准扯!」男孩從頭到尾都不曾變過的表情,在這一剎那是臉色大變了。

 

將所有髮絲收攏在底下的深色頭巾,終究還是被尖利的指甲勾住,然後頓時地拉扯開來,露出了粉紅色的頭髮。

 

非常柔嫩、俏麗的粉紅色。

 

粉紅色……小雞……?

 

「我靠!是粉紅色皆殺、粉紅色皆殺!我這頭髮是哪裡會讓人想到粉紅色小雞了?為什麼十隻鬼裡面起碼會有六隻都跟我說粉紅色小雞!」男孩的音量驟然爆高,從他神情接近猙獰的模樣,就不難猜出他已積怨頗深。

 

因為髮色的關係,而得到那種一點不會教人高興的稱號,怪不得要用頭巾將自己的頭髮全部包得緊緊。雖然還沒進入青春期,不過這年紀的男孩子心理也是很敏感的。

 

長長的掃把柄在無預警間被飛快抽離,卻又在女子失去支力遽然滑落的時候,男孩伸出了手臂,白色的手掌瞬間貼上女子的面龐。

 

「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潔白得像能反光的手背皮膚,迅速竄上詭譎的墨黑圖紋,像是植物一般地伸展枝蔓,「破!」

 

熾亮的白光從手掌心內綻放出來,轉眼包圍住女子的全身上下。

 

我不……我不……

 

聲音變得像泡過水似地模模糊糊。

 

我……不……

 

聲音終於消失在空氣中。

 

接著是「咚」的一聲,隨著女性幽靈的完全解體,一顆圓潤的紅色珠子掉落在地面,滾動了一小段距離後,靜止在男孩的鞋尖前方。

 

男孩彎腰將紅珠子撿起,再把它輕壓在自己的右手背上。紅色的珠子如同是碰觸到柔軟的水面,登時是隱沒進去那潔白的皮膚底下。可以看見方才出現過的墨黑圖紋,是一閃而逝地從手背迅速延展至上臂的位置,眨眼又消失不見。

 

「好,收工。」男孩拍拍手掌,將被勾扯出一個裂口的頭巾重新紮綁回自己的頭上。他打算下一次出門的時候,要換一條絕對不會被指甲勾破的。

 

矮小的身子順著來時路,將房間的窗戶再一次當做了出入口。

 

男孩先將隨身攜帶的掃把給扔下去,免得待會跳窗時被卡住;等到掃把平安動作落了地,男孩才敏捷地一躍而下。

 

鮮紅色的月亮依舊高掛天邊一角,居高臨下地俯望著世界,散發出不祥的光輝。

 

男孩背起掃把,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最後將粉底白字的紙張大力地貼上屋外的牆面,才轉身離去。

 

夜風吹動著沒有貼牢的一角。

 

月光照耀著紙張上的成排字體。

 

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職業是萬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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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羅勒.拉芙.拉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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