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飛快地在漆黑的山林中奔跑著。
即使腳下是溼軟黑土,未著鞋屢的雙腳也沒有在上面留下任何一個淺淺的腳印。
在哪裡?神明大人究竟在哪裡?
她心急如焚,拼命尋找,甚至記不得自己是從哪時候開始找,又是找了多久?一天?兩天?一年?兩年?
深山讓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她拉開嗓子喊,細弱的嗓音很快又消失在重重林木中,「您在哪裡?神明大人!」
回應她的依舊是不曾變過的死寂。
她也曾經想過離開這座山,到外界去尋找,也許神明大人是離開這裡了。可是她還沒辦法離開,她的年紀還太小,到外界容易有危險,所以神明大人在山裡設立了結界,阻擋妖怪入侵。
除非是結界遭毀壞,或是主動吸引妖怪前來……
『妖怪有很多種,有的克制,有的毫不在意去傷害他人;有的是唯一,有的無處不在。』
神明大人柔軟又溫和的聲音依然言猶在耳,彷彿從來不曾離去。
『但是,在那些無處不在的妖怪當中,有一種妖怪,是無論神、人類、妖怪都會忌憚的。它們沒有固定形體,如黑霧、如黑氣,擁有一雙血紅色的眼睛,潛藏在黑暗裡,等候著濃烈的欲望吸引它們過去。它們有著一個共同的稱呼,瘴。它們是專門吞噬人心欲望的妖怪,瘴。』
『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要讓自己的欲望失去控制,不管好的、壞的。記好了,絕對別主動吸引它們過來……』
她不會的。她搖搖頭,想要對神明大人保證,可是對方卻不在她的眼前。
黑漆漆的山林顯得格外寂寥,她瑟縮了一下身體,雙臂環抱自己,然後就在下一秒,發現遠方有火光亮起。
她拔起雙腳,飛快地竄躍穿梭,緊接著一個大力躍起,落足於高處的樹枝上,背脊弓起,四肢彎曲,將交錯於夜空中的樹枝當做路,徑無聲無息地朝光源處靠近。
不消一會的工夫,她就看見火光的源頭。
她藏身於大樹上,俯視底下的一切景象。
那是傍臨這座山的一處大宅庭園,有人點燃了數個火堆,將正前方的石頭祠堂映得發亮。
在左右兩側站著十幾人,全都恭恭敬敬地低下頭,手中持拿著一座小燭台。
祠堂的正面,有三抹人影則是拿著線香祭拜。一大兩小,領頭的是名老者,後方是年齡稚幼的男孩與女孩。
她記得那兩個孩子,有十二歲了。
「還有悲傷的味道。」她嗅了嗅,小聲地低語道:「他們失去了誰。」
她知道那些人是什麼人,他們是神明大人的信奉者,每到固定的時候就會舉行祭拜的儀式。
可是,他們一定還不曉得神明大人已經不在山裡了,神明大人消失了。
「神明大人,楊家的人們充滿著悲傷的味道、祭祀者中也少了一對男女。他們的孩子在傷心,他們的家人在傷心。他們跟你一樣,都不見了嗎?」她探出頭,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
然而就在突然間,她的眼角餘光捕捉到一截黑影閃過。
她立刻迅速地摀住嘴巴,縮起身體,讓背脊緊緊地貼靠著樹幹,讓自己的身形完全被枝葉隱藏住。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那是最近這段時間才出現在這山裡的奇怪存在,她很肯定那絕對不是山裡的一份子。
「那存在」就像也在尋找著什麼,出現時總是四處的走來走去。
「它」像是裹著大大的黑斗篷,連頭也覆蓋住,臉孔的部分似乎一團漆黑,可是卻有著一雙發亮的可怕紅眼睛。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它」有紅眼睛,但是「它」不是黑氣也不是黑霧。
但「它」潛藏在黑暗裡,有著一雙血紅色的眼睛。
她用雙手摀住口鼻,輕輕地呼吸著,一動也不敢動。
『……它們沒有固定形體,如黑霧、如黑氣,擁有一雙血紅色的眼睛,潛藏在黑暗裡,等候著濃烈的欲望吸引它們過去。它們有著一個共同的稱呼,瘴。它們是專門吞噬人心欲望的妖怪,瘴。』
『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要讓自己的欲望失去控制,不管好的、壞的。記好了,絕對別主動吸引它們過來……』
不,她發誓她不會的。她可以忍耐,她能夠乖乖地忍耐直到神明大人歸來。
閉上眼睛,她將自己的身子縮得更小,四周一片黑暗,她像是獨自一人被遺留在這個世界。
一切的聲音似乎都變得遙遠,她聽不見火堆燃燒的聲音,聽不見楊家人的祈禱詞。
她在心裡默唱著在數次祭典上曾聽過的歌謠。
祭祀的時刻要到、歡慶的時刻要到,山神祭、山神祭,同歡慶……
她一定可以忍耐對神明大人的思念……她可以忍耐的……她可以的……可以……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