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INT-天聖

綱吉不知道這是因為什麼。
也許是明天要交的作業還沒寫完，也許是明天要考的科目還沒念完－－即使他再怎麼努力念也從來沒有拿過令自己大吃一驚的漂亮分數－－也許是，也許是……
也許有很多的原因，也許根本什麼理由也沒有。
但是綱吉確實的、莫名的，就是感到一股煩悶。他坐在桌子前，手裡握著用習慣的自動鉛筆，在依舊是大半空白的作業簿上寫寫塗塗、塗塗寫寫。有許多次他停了下來，手指就像是患得強迫症一樣的不斷壓按著自動鉛筆的筆蓋，聽著筆芯隨著那喀噠喀噠的聲音吐出，在桌面上留下漆黑的痕跡。
房間外是小孩子嘻嘻哈哈的叫嚷聲。
既高亢又尖銳，像是這個季節裡最尖銳鮮明的刀，要將世界切割成七零八落。
好吵。綱吉咬了下嘴唇，他的眉頭緊皺，耳朵裡彷彿有聲音跟著嗡嗡作響。
真的好吵。

「哇哈哈！藍波大人是無敵的！一平追不到我～～追不到我～～」
「藍波，站住！好過份！」
藍波的聲音。
一平的聲音。
寄住在澤田家的孩子們的聲音。
明明就是已經聽習慣的，為什麼這時候卻是覺得吵得不得了？

壓按著自動鉛筆筆蓋的速度無意識加快，細細長長的筆芯一截一截被吐出，然後滑落在桌面上。
腳步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接近，孩子們喧鬧的越來越高興。
半閉掩的門板被強大的外力「磅－－」的一聲撞擊開來，門板彈至後邊的牆壁上，又是重重的一記聲響。
「阿綱！阿綱！陪我們玩！快點過來陪藍波我玩嘛！」
藍波像是一顆小炮彈般地沖進，後邊是急急忙忙跟著跑進的一平。
「等一下！藍波，不行！媽媽說阿綱大哥要念書，不能吵他！」
小女孩的聲線拔得急促，伸出的小手卻來不及拖拉住那奔跑太快的黑白身影。
藍波無視一平阻止地跳上了綱吉的書桌，誰也沒想到他這一跳卻剛好踢到了擺在綱吉手邊的飲料。

玻璃杯匡啷一聲地傾倒，大量的橙黃色液體迅速侵佔了原本來有大半空白的作業簿，留下刺眼至極的一片鮮豔。
剛剛寫上的鉛色字跡逐漸被弄得模模糊糊，滲出一點的髒污。

綱吉只覺得胸口內的那一股莫名情緒在這一剎那是一口氣地竄湧而上，湧上了喉頭，衝進了腦袋。他壓按著桌面猛然站起，即使明明知道不該這麼說、也不該這麼喊，但是壓抑住的東西就是叫囂著要爆發開來。
「藍波！」
那溢出的語調是孩子們完全不曾聽聞過的嚴厲和憤怒。
「現在就給我出去！聽到了沒有！」
藍波從沒想過總是任憑自己在旁邊大吵大鬧的綱吉會對著他這般的斥喝，他像是受到驚嚇般地呆住，眼睛睜得大大的，黑白色的服裝和作業簿上的鮮豔橙黃成了如此明顯的對比。
「阿、阿綱大哥，對不起！」
最先做出反應的人是一平，綁著辮子的小女孩慌慌張張地低頭道歉，緊接著將呆傻住的藍波硬拉扯了出去。

當兩名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自己房間內，綱吉就像突然驚覺到自己做了什麼地跌坐回椅子上。他用雙手抵住額頭，掌心合併像是一個愧疚祈禱的手勢，後悔如同大浪似地拍湧過來，一波一波地撞擊著他的心臟。
他到底在做什麼啊……綱吉閉上眼，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的對小孩牽怒。他咬緊嘴唇，酸澀淹上了他的眼眶，眼睫毛在發著顫。
橙黃色的液體則是靜靜地染著作業簿，在上頭靜靜地散發著它的味道。

抵在額頭上的雙手驀然收緊手指，綱吉睜開眼，他站起的力道劇烈到差點翻倒了椅子。他顧不得要寫的功課，顧不得明天要面對的考試，顧不得自己的作業簿還被柳橙汁染成一片漸層的橙黃。
綱吉匆匆忙忙地拉開房間門跑了出去，焦急的腳步將樓梯間的木製走廊踩踏的凌亂作響。
但是那陣凌亂的腳步聲很快的又乍然而止。
綱吉怔然的站在樓梯口處，他的手指正搭上樓梯的扶手而已，而他的眼睛則是一瞬也不瞬地望著樓梯的最底端。

就在那裡，有個穿著黑白小牛裝的孩子。他的頭顱垂得低低，雙手還端著裝有柳橙汁和小蛋糕的盤子。

「藍波……？」
綱吉下意識地喊出了孩子的名字。
然後原本低垂的頭顱頓時抬起，那一雙眼睛裡迅速地盛滿淚水，藍波吸了吸鼻子，緊接著放聲大哭。
「對不起！藍波我不是故意的！阿綱不要不陪藍波大人玩！嗚！不要不陪我玩－－」
小孩子的哭聲明明依然是既高亢又尖銳，像是這個季節裡最尖銳鮮明的刀，要將世界切割成七零八落。
聽起來還是很大聲。但是但是，聽著聽著，綱吉覺得自己心底的城牆一角因為吸收過多的水無法避免地產生鬆軟進而崩塌。
崩塌的一塌糊塗。
綱吉一步一步地慢慢走了下來，他站在最後一級的階梯上，接著蹲下身讓自己的眼睛能夠和藍波平視。再接著，他伸出手，像平常一樣地摸摸藍波的頭髮。
「對不起啊，藍波，我剛剛對你太兇了……你願意原諒我，和我一起吃蛋糕嗎？」
藍波睜大眼睛，他怔怔地看著對自己露出微笑的綱吉，他抽噎了幾聲。
「阿綱！阿綱～～～～」
藍波撲進綱吉的懷裡，小手緊緊地抱著對方的脖子不放，他哭得更大聲了，眼淚在他的臉上爬得亂七八糟。

被扔出的餐盤則是讓突然冒出的一平接得穩穩的。
綁著辮子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捧著餐盤，她望著撲進綱吉懷裡大哭的藍波，再望著忙著安撫藍波的綱吉，她忍不住也開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