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INT-天聖

【英文26題】Ache──疼痛

那些東西明明已經不在了，在那場事故中就已經全部失去的，屬於自己的－－

內臟。

庫洛姆就像是再也難以忍耐地彎著腰、屈下身，最後是蜷縮著身體地蹲下她的膝蓋。她的另一隻手壓按在腹部前，另一隻手則是撐著路邊的圍牆。

偏白膚色的手指糾結成一個痛苦的手勢，指尖甚至一併弓曲著，像是要轉移注意力地隨時會刨刮著堅硬的壁面。

庫洛姆吸著氣，咬牙嚥下了呻吟，小巧的臉蛋看起來比平日還蒼白，額頭上隱隱約約地滲冒出冷汗。

疼痛難耐，難耐疼痛。

原本撐著牆面的手臂也虛軟地垂下，彷彿連分散出這一點的力氣也做不到。

可怕的劇痛就如同刀刃似地，一刀一刀凌遲著身體內部，既殘忍又蠻橫。

庫洛姆強忍著這份疼痛，她對自己的雙腿下達命令地試圖站起，但是發軟的膝蓋無論如何也不肯配合。而彷彿就像察覺她的意圖，更猛烈的一波疼痛如大浪似地拍擊而來。

庫洛姆只能用力地咬著下唇，失去血色的嘴唇幾乎快被她咬到出血。

明明已經不在了，那些東西明明都已經不在了。

在那場事故中就已經全部失去的，屬於自己的，內臟。

即使如此，要該要凹陷下去的腹部－－它失去可以支撐的臟器－－卻依舊像是尋常人一般的無異。

庫洛姆疼得閉上眼，眼睫在顫抖，身體在發冷，手指尖的部分好像也被剝奪了溫度。就算如此，她還是藉由了幻術獲得重生。

強大的幻術替庫洛姆．髑髏再一次地塑造出真實。

而現在，就是這份以虛假拼湊出來的真實，在狠狠地鞭笞著那具嬌小纖弱的身影。

庫洛姆覺得好疼、好疼，從體內深處竄冒出來的疼痛她制止不了。

綱吉看見那抹蜷蹲在路邊的墨綠身影時是嚇了一大跳，差點把手上抓的塑膠袋整個放掉。但他很快的就回過神來，他急急忙忙地跑上前，手腕上掛著的塑膠袋隨著邁出的腳步劇烈地東搖西晃，袋內的物品跟著一併搖晃，撞擊出沙沙的聲響－－那是澤田家今天晚餐的材料。

背對著綱吉的嬌小身影似乎沒有發現他的接近，依然是蜷縮著纖弱的背脊，頭顱壓得低低，露出一截白晰的頸項，就像是子宮內胎兒的尋求慰藉姿態。

綱吉並未注意到女孩壓按著腹部的一隻手正慢慢移動，細白冰冷的手指從身體上移開，對著虛無的空氣做出一個抓取的動作。

「庫洛－－咿！」

綱吉喊出的名字瞬間化做一聲不成調的悲鳴。

尖銳的三叉戟就抵在綱吉的鼻子之前，近到能感受金屬特有的凜冽寒氣。陽光在上頭折射出悽厲的光輝，屬於女孩的細白手指正緊緊地抓握在長柄上。

因為綱吉的那一聲喊叫而硬生生頓住攻勢的庫洛姆，看起來比他還要吃驚。原本像是無機物質的深色眸子，在瞧見是綱吉後登時瞪得又大又圓。

「首領……？」

失去血色的嘴唇喃喃地蠕動著，緊接著庫洛姆就像驚悟過來自己究竟做了什麼，驚慌失措的色彩迅速地染上那張小巧的臉蛋。

「對、對不起……首領我不知道……」

細白手指抓握下的三叉戟宛若是形態崩解，轉眼就消失殆盡。

綱吉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消失的三叉戟上，庫洛姆過度蒼白的臉色讓他覺得心驚膽跳，他眼尖地發現到庫洛姆的一隻手是壓按著腹部。

「庫洛姆，妳是哪裡感到不舒服嗎？妳要不要先到我家……庫洛姆？！」

突然間喪失力氣癱軟下來的嬌小身軀讓綱吉焦急得拔高了聲音，但是靠臥在在胸口前的那顆頭顱卻已然是一動也不動。

庫洛姆似乎是喪失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聽到開門聲響起的時候，奈奈正在廚房裡替家中兩名年幼的寄宿者準備著今天的點心。她猜想也許是幫忙買晚餐材料的兒子回來了，她暫時停下動作，將有些溼漉漉的雙手往圍裙上擦抹一下。她走出廚房，卻因為玄關前的景象大吃一驚。

「阿綱？」

進入屋裡的確實是綱吉沒錯，然而並不只有他一個人。

奈奈就像是因為吃驚的關係，一時間是呆立在走廊上。但她馬上的又回過神來，匆匆忙忙地跑上前，伸手幫忙攙扶住綱吉帶回來的、顯然是陷入昏迷的女孩。

差點站不住腳的綱吉剛好穩住了搖搖晃晃的身勢，他的神態看起來有些疲憊，額頭還冒著汗。他吐出憋著的氣，小心翼翼地把繞過自己脖子的纖細手臂移開，將一路攙扶回來的庫洛姆交給了奈奈。

「阿綱，庫洛姆怎麼了？」

「我也不清楚，我是在回來路上碰見她的。可是，她好像肚子不舒服。」

綱吉想起女孩壓按著腹部，背部蜷曲的那一幕。雖然有考慮過要不要將庫洛姆帶去醫院，但又馬上記起她的身體和一般人不一樣，只能作罷。

庫洛姆．髑髏體內的臟器，是藉由六道骸的幻術塑造出來的。

綱吉脫掉鞋子，踏上玄關，再伸手和奈奈一塊攙扶住庫洛姆。

庫洛姆的臉色蒼白，眼眸緊緊閉著，就連嘴唇也有點發青。縱使在失去意識後，那秀麗的眉宇彷若還是感覺得到痛苦地糾結著。

這種時候，為什麼平常會在庫洛姆身邊見到的那幾個人，偏偏就是不見蹤影了？綱吉的心裡有些惱怒，如果他們在的話，就不會讓庫洛姆獨自一人難受地蹲在路邊了。

在扶著庫洛姆上樓的時候－－他們決定讓她好好地躺在床上休息－－奈奈忽然眼尖地注意到一件事，她的視線停留在庫洛姆墨綠的裙子一會，她在內心低呼一聲，然後總算明白這女孩是發生了什麼事。

輕手輕腳地讓庫洛姆躺在自己的床上，綱吉還在想著接下來該怎麼辦，奈奈已經開口要他去她的房裡找一套衣服過來，至於剩下的事，全部交給她處理。

「為什麼要拿老媽妳的衣服？」

綱吉完全摸不著頭緒，他離開房間前忍不住開口問。

奈奈望著自己的兒子，就像是傷腦筋地嘆口氣。

「阿綱不知道嗎？這是女孩子才會有的毛病呀。」

女孩子才會有的毛病？綱吉愣了一下，一直要到過了好一會，才總算整個領悟過來。他莫名地漲紅一張臉，慌慌張張地就跑了出去。

原來庫洛姆……是因為這樣才那麼不舒服。

庫洛姆模糊地感覺到，自己的腹部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壓著，但卻不會帶來太大的壓迫感。她慢慢地睜開眼，已經習慣雙眼內的世界是一亮一暗。

但是映入庫洛姆視野中的房間卻使得她一愣，她怔然地再眨下眼，眼珠跟著慢慢轉動，然而目光卻在床沿邊停止。

她的首領就靠坐在床沿邊，棕色的腦袋有些歪斜地抵著床柱，雙眸是閉闔著，像是睡著。

庫洛姆小心翼翼地撐起身體，怕挪動的任何一絲聲音會吵醒綱吉。她輕輕地拉開棉被，發現身上穿的是陌生的女性衣物，而不是自己慣見的墨綠色制服。除此之外，她的腹部上還放置著一個熱水袋，餘溫透過隔著的布料傳遞到體內。

原先的疼痛確實地是被化解了不少。

開門聲剛好選在這時刻響起，庫洛姆像是被嚇一跳地繃緊了背，隨即在見到是自己熟悉的溫柔女性後，剎那間又放鬆下來。

靠著床沿睡的綱吉只是無意識地咕噥一聲，沒有被驚醒。

兒子的夢囈讓奈奈露出微笑，她輕聲地進入房內，將端著的黑糖薑茶遞給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庫洛姆。

「庫洛姆，有好一些了嗎？把這喝完再繼續躺一下，妳的衣服我先拿去洗了。阿綱他很擔心妳呢。」

「不、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庫洛姆小小聲地道著歉，黑糖薑茶的味道有點嗆，但捧在手裡卻是相當的溫暖。那份熱度不止是溫暖了掌心，包括四肢百骸裡都充斥著。

在奈奈的微笑注視下，庫洛姆小口小口地喝著第一次喝到的黑糖薑茶，恢復血色的嘴唇已如往常般紅潤。

將見底的杯子接過，奈奈伸出另一隻手，摸摸庫洛姆的頭髮。

「妳就再多休息一會吧。」

首領的媽媽，也好溫暖。直到奈奈的身影消失在門板後，庫洛姆才忍不住伸出手，碰觸著自己剛剛被人撫摸過的髮絲，上面彷彿還留著人的體溫。

不算大的房間顯得很安靜，綱吉還是歪著頭，靠著床沿邊睡著。偶爾發出喃喃的，誰也聽不懂的夢囈聲。

庫洛姆跟著也慢慢地再躺下，她側著身體，讓臉面向床舖外的那一邊，背脊就像是要尋找舒服姿勢地微微蜷起，膝蓋小幅度的提高彎曲。

庫洛姆側躺著，一隻手臂是置放在臉頰邊，另一隻手臂則是固定好熱水袋的位置。

男孩和女孩現在的距離是那麼近，那麼近。

然後庫洛姆在綱吉有些翹亂的褐色頭髮上，偷偷的，怕被人發現的，留下一記輕輕的親吻。

「最喜歡你了，首領。」

那是只有庫洛姆．髑髏自己一個人才聽得見的秘密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