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頭巾被一把扯下後,俏麗粉嫩的粉紅色頭髮瞬間躍入所有人的眼內,看起來又柔又軟。

 

餐桌邊的李文家三姐弟還是第一次在男孩子的身上,瞧見這種可愛得過份的髮色,三人的反應皆是一愣。

 

羅勒卻是臉色一僵,炸肉餅從他的筷子間掉落,和乾淨的桌面發出一聲「啪」的音響,手腕內側的黑紋不知道從何時就消失蹤影。

 

氣氛是莫名其妙地凝結住。

 

「粉紅色……小雞?」傅麗琪不自覺地移開原本因為咳嗽而摀著嘴唇的手指。

 

「粉紅色小雞?」丹哈特睜大眼睛,手裡還抓著帶有水氣的深色頭巾。

 

「粉紅色小雞!」海克用力地伸出食指,為了第一時間閃過腦海的畫面大叫。

 

三句除了語氣和音階高度不同以外,內容物完全是一模一樣的句子,讓羅勒登時拍桌站起。

 

「哪裡是小雞了!明明就是粉紅色皆殺!粉紅色皆殺!」

 

像是被矮個子男孩的兇猛氣勢給震懾住,李文家三姐弟怔怔地你看著我、我望著你,視線再回到露出猙獰表情的羅勒,最後不知道是由誰開口接下去的。

 

「但真的很像以前小時候,那種被染色的小雞啊。不過,粉紅色皆殺……?那是什麼?」

 

純粹困惑的一句問句,讓羅勒像洩了氣的皮球,全身頓時失去力氣。剛剛的滿腔怒火就像水遇到高溫,成了蒸氣似地全數散逸。

 

羅勒的表情現在比較接近於吞下大把的苦悶,他軟綿綿地滑回位上,以一種誰也不能了解我的鬱結情緒,戳起掉在桌面上的炸肉餅。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你們就當什麼也沒聽見吧。」

 

粉紅色皆殺,這個在同業裡可說是響噹噹的名號,對於不曾聽說過「捉鬼師」這門行業的人們來說,卻只不過是一個無意義的文字排列組合而已。

 

羅勒很鬱悶,他真的很鬱悶,鬱悶到他連最喜歡的炸肉餅吃起來,也像是沒了那份味道。他知道捉鬼師是份冷門的職業,和三歲小孩也曉得的冒險獵人比較起來,捉鬼師幾乎可以說是壓倒性的不顯眼。

 

如果要排出存在感高低的排行榜,相信捉鬼師差不多能墊到尾巴去了。就連受歡迎度呈負數值的獎金獵人,都還比它受人矚目個數十倍以上,說不定還不止。

 

明明「捉鬼師」這門行業在法法依特大陸已經存在許久,不論是北大陸還是南大陸都有著他們的足跡分佈,雖然人數是有點那麼的……好吧,稀少。

 

問題是一旦當人們遇見和幽靈有關的困擾或者是危害時,鮮少有人會直接找上捉鬼師,第一步驟反而是先衝去冒險公會尋求協助。

 

冒險獵人又不捉鬼,找他們到底能幹嘛啦!

 

「虧我還努力貼廣告宣傳……」羅勒咬著炸肉餅,含含糊糊地說,他也知道捉鬼師人少又不太好找,但也不要這種事都找冒險獵人嘛。

 

捉鬼請找捉鬼師,謝謝。至於捉鬼以外的疑難雜症就請去找冒險獵人,這一點他不會介意的。

 

「羅勒哥哥,你剛剛說的粉紅色皆殺是什麼呀?」將碗內的最後一口飯扒乾淨,海克才像是終於於無所顧忌地問出口,茶棕色的眼眸看似天真地眨巴著,但追著羅勒轉的眼神分明是不給他有逃脫的機會。

 

不過睜眼說瞎話也是羅勒的強項,當他懶得多加解釋的時候,就算是旁邊有一百隻幽靈圍逼都沒辦法讓他吐露真話。

 

「啥?我剛才有說什麼嗎?你聽錯了吧……沒錯,海克你一定是聽錯了。」

 

「有啦,有啦,羅勒哥哥你明明就有說。」

 

「沒有就是沒有。」

 

「明明就有。」

 

「所以我說一定是你聽錯了嘛。」

 

「最好是我們三個都聽錯了啦,你明明就有說什麼粉紅色皆殺的。」

 

看不過去的丹哈特出聲吐槽,這小鬼真當他們三姐弟是集體幻聽嗎?

 

羅勒直接裝做沒聽到,他變得非常專心地努力吃著他的第三塊炸肉餅,還在生長期的男孩子最需要多攝取肉類的營養了。

 

話說回來,為什麼連桌子底下都有雜鬼聚集啊?像是盯著桌面的視線其實是盯著桌子底下,羅勒著實想不通,這一間看似相當普通的旅館,扣掉它的外觀是有點破舊之外,究竟是有怎樣的特別之處才能讓雜鬼匯聚不走?

 

雜鬼,由惡念、怨念堆積、進而產生的負面體。對人類的危害程度,大概就和家裡頭常出現的害蟲是差不多。

 

偶爾幾隻在家中閒堆著是無傷大雅,反正就當是看到蟑螂螞蟻從眼皮底下爬過就好了。壞就壞在打從羅勒踏入旅館至今所瞧見的數量,實在不是用幾隻就能夠簡單帶過的。

 

可是,惡念、怨念?

 

羅勒無意識地抿著筷子尖,覷著仍固執地不肯放棄追問的海克,對帶有溼氣的頭巾露出一臉不能茍同表情的丹哈特,以及間斷咳嗽幾聲、但眼神是柔和地注視著所有人的傅麗琪。

 

羅勒趁著沒人注意,一腳踩碎離他最近的黑影,他再怎樣看都不覺得他們像是會製造出那些東西的人。那麼又是什麼因素,將那些雜鬼給吸引過來的?

 

先不管羅勒的腦袋瓜子裡面,到底在轉些什麼不為人知的想法──基本上那種東西就算你盯得對方直到自己眼睛都發疼了,也不可能有辦法挖出個一絲一毫。

 

不過有件事,李文家的長子可以相當確定。在他眼皮下面的這孩子,那種擺明是「我就在發呆」的表情,讓人看了真的很想一掌用力的搧下去。

 

發呆就算了,幹嘛還心不在焉的瞧著桌子下?瞧著空無一物的桌子底下也就算了,何必伸出腳,總不會是想踢海克吧?

 

丹哈特得承認,有時候自個弟弟的追問攻擊,是包括他都吃不消的。

 

「我說羅勒,你到底有沒有在聽人講話?」最後丹哈特是一隻手掌壓上那顆粉紅色的腦袋,像是懲罰性質地弄亂那些粉嫩色系的髮絲。

 

「有在聽、有在聽,你們說什麼我都有在聽啦。」羅勒翻起眼,瞪著壓在他腦袋上的那隻手掌,打算要消滅雜鬼的右腳縮了回來,有幾隻的距離太遠踩不到,晚點再來幫他們做一次免費的大清掃吧。

 

「是喔,大姐問你要在這邊住上幾天?」丹哈特顯然是不太相信他的話,他乾脆重覆一次傅麗琪在方才提出,卻被當事人遭到忽略的問句。

 

羅勒的思考驀地打結一下,他還沒好好的想過這個問題。

 

「多住幾天嘛,羅勒哥哥。就算要住一年兩年也沒關係唷!」海克笑得很甜,頰邊還有淺淺的酒渦浮現。

 

以住旅館而言……這也未免太久了吧?羅勒放下碗筷,這種時候與其東想西想拿不定主意,還不如直接參考身上的經濟能力到底能留多少日子。

 

兩隻手在口袋裡掏掏挖挖半天,才想起來自己的褲子早就讓人拿去晾乾。

 

「欸,我的行李是被放到哪個房間?」

 

「哪個房間?就你剛剛換衣服的再隔壁兩間……羅勒?」

 

矮小的身影馬上離開餐桌,朝著丹哈特說的位置跑去。

 

丹哈特和海克交換一記不明白的眼神,他們猜不出來羅勒現在又是要做些什麼。

 

兩兄弟聳聳肩膀,一個開始收碗筷,一個拿起抹布跟著擦桌子,唯一的女性安安靜靜地坐在她的位上喝著她的茶。

 

李文家的模式向來是維持這樣的──男性動手,女性只需動口。

 

直到下一刻。

 

突如其來的一聲悲慘哀嚎劃破整間旅館,那叫聲叫得悲慘,彷彿是路邊打盹的野貓無故遭人踩上一腳尾巴。

 

「羅勒!」

 

「羅勒哥哥?」

 

「羅……咳咳……」

 

當李文家的三姐弟趕到傳出尖叫聲的房間裡後,映入眼內的是坐在打開的包袱邊,表情可以說已經接近灰敗的羅勒,包袱內的物品則是被他自己翻得散亂。

 

「喂,羅勒?」

 

「我忘了……我竟然全忘了……」

 

「什麼?」

 

「可惡,我怎麼會忘記我在上一個地方就把錢全部花光了……」

 

羅勒無比怨念地扯著頭髮,鬱悶的陰霾籠罩在他的頭上。他沒發現到他吐出的一句話,讓李文家的兩兄弟臉色驟然大變。

 

性子比較急的丹哈特準備就要一箭步衝出,好揪起羅勒的領子用力搖晃。似乎這樣做,就能將羅勒吃下去的伙食費給搖出來一樣。

 

但是傅麗琪伸手阻止了。

 

有著茶棕色長髮、茶棕色眸的年輕女性,並沒有如兩位弟弟想像中的那麼生氣。那一雙漂亮又溫柔的眼睛微地瞇細,笑意在她的瞳眸中形成溫暖的光輝,嘴角是淺淺的弧度上揚起來。

 

「沒關係唷。」那個柔柔弱弱的聲音飄進在場所有人的耳中,像輕風拂過水面,留下纖細的漣漪,傅麗琪.李文笑得如此溫柔親切,「羅勒你就直接用身體來抵押好了。」

 

羅勒這輩子還沒有做過捉鬼以外的工作,雖然他的這輩子目前也只經過十年而已,連人生的三分之一都尚未達到。於是當他聽到傅麗琪笑吟吟地對他說出「用身體抵押」的那時候,他反射性的動作竟然是低下頭,先拉開自己上衣的領口瞧了幾秒,接著再拉開自己的褲帶。

 

「要用身體抵押喔……可是真的很沒有看頭耶。大姐姐,妳確定要用這個抵嗎?」羅勒往裡邊注視了好幾秒,然後是面有難色地抬起頭。

 

「你是想到哪邊去了!是打工!我大姐的意思是叫你留在我們旅館打工還錢!」方向不是有點偏差,而是相當偏差的發言,在當時就立刻得到丹哈特的一記爆栗侍候。

 

「沒辦法嘛,提到用身體抵押的話,不是會第一個想到那裡去嗎?」羅勒揉揉發疼的腦袋,覺得自己這一下被打得有夠冤枉。

 

別說丹哈特忍不住要掩面嘆氣,這孩子到底是怎麼被教育出來的啊?連羅勒自己手臂上的黑色圖紋也像是聽不下去地,在羅勒眼角餘光能夠瞥見的部分,飛快組合出幾個小字,還附加一個加重語氣的驚嘆號。

 

不要隨便亂想!

 

「什麼我隨便亂想?明明就是合情合理的……」羅勒的抱怨小小聲地含在嘴裡,不仔細聽根本不會有第三者聽得到,除了寄宿在他身體上的奇異圖紋。

 

有這種宿主,黑字似乎是感到無言以對地消失無蹤。

 

羅勒撓撓頭髮,既然都讓人給瞧見頭髮的顏色,他也不再堅持要用頭巾綁住。

 

要留在這地方打工他是無所謂啦……反正他原本就有打算要順便幫這間旅館做個徹底的大清掃。否則再讓那麼多的雜鬼堆積下去,就算李文家的三姐弟目前都像是沒特別的感覺,遲早仍是會出問題的。

 

「不過我有幾個要求。」

 

「要求?」

 

似乎沒料到從客人身份驟降為打工階級的男孩會有所謂的要求,丹哈特狐疑的目光轉向,負責代替自家大姐提出疑問。

 

「不會很多啦,只是少少的幾點而已。」羅勒認真地舉起手,開始一根一根扳著手指頭地數著,「第一,我要隱私權所以要住單人房。第二,晚上十二點之後絕對不能進入我的房間。第三,除非太陽升起,否則不可以進來我房間叫我起床。就這樣,沒有很多對吧?」

 

只有三點,從數量上來看的確是不算多。

 

問題在於……這三點不管從哪裡看就是哪裡怪!

 

「為什麼晚上十二點不能進入羅勒哥哥的房間?這樣我不是不能找你玩了嗎?」

 

「玩什麼玩?海克,你可是十二點之前就必須上床睡覺的,小孩子沒事摸到那麼晚要幹嘛?不怕長不高嗎?不對,重點是……」丹哈特頓了一下,居高臨下地瞪著提出的要求根本是讓人匪夷所思的羅勒,「那個第三點是怎麼回事?叫你起床還得等太陽升起?那萬一那天是陰天呢?」

 

「對喔,我怎麼沒想到還有陰天跟雨天的可能性。那就再多補一點……第四,要是碰上陰天或雨天就確定是天亮後才叫我。」羅勒恍然大悟地一擊掌,提出的應對方式卻是愈來愈教人無法理解。

 

丹哈特無力了,這粉紅頭毛的小鬼真的有在好好聽人說話嗎?

 

而替這場面做出收尾的,依然是眾人當中地位最高的傅麗琪。

 

她很認真地聽完羅勒提出的四點要求,然後走過去,俯下身溫柔地摸了摸那頭既俏麗又柔嫩的粉紅色髮絲。

 

「羅勒,夢話要在夢裡說比較好喔。」

 

羅勒還來不及從女性的馨香中回過神來,就已經在傅麗琪的一聲令下,被丹哈特直接抓住了手臂,連抓帶拖地向著房間外走去。

 

就這樣的,屬於捉鬼師的打工生涯自此宣告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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