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會一直記得那一幕。

 

在溫暖的夕陽光輝中,彷彿能嗅得到青澀又甜美的香氣……

 

 

高城尚子覺得全身有些提不起勁地伸個懶腰,明明還不到三十歲,卻開始產生自己的骨頭好像要僵化掉一樣的錯覺,依稀還能聽見骨頭被拉開的喀喀喀聲音。

 

按住脖子再轉了轉,試圖放鬆一下,畢竟一整天都坐著沒有多餘的活動,連肌肉和神經似乎也跟著僵硬掉了。

 

尚子是一間牙科診所的護士,平常做的工作不外乎是掛號、安排預約、開止痛藥給患者以及充當醫師的助手,看起來工作量並不會特別繁忙,可是只要當看診的人一多的時候,她總是巴不得自己能夠生出個三頭六臂。

 

「都是佐佐木醫生不肯再多找一個人幫忙的緣故……」

 

尚子托著腮咕噥地抱怨著,換來就在一邊替人看診的牙醫一記白眼。

 

 

也許是下午的緣故,診所內比平常還要來得冷清,僅有一名患者在接受治療。

 

午後的陽光從玻璃門外斜斜地照射進來,使得牆邊的長椅和地面是一片美麗的金黃,這讓尚子想到了釀過的醇酒。

 

就在尚子空閒到即將打瞌睡的時候,玻璃門忽然讓人粗魯地從外頭推開,掛在上面的風鈴跟著急躁作響。

 

原本悅耳的鈴聲當下變成噪音,尚子頓時有些不高興地想瞪視不懂禮貌的對方一眼,但是映入眼裡的並中制服令她微微地吃了一驚。

 

掛在牆上的時鐘才剛過三點,還不到並盛國中放學的時間。

 

而舉動粗魯的是一名灰髮少年,明顯看得出混血兒輪廓的臉孔相當俊秀,可是眼神卻有種不合年齡的狠戾,和尚子曾經在路上見過的不良少年完全不同。

 

「女人,立刻叫你們的醫生出來!」

 

少年的聲音像著了火一般的粗暴無禮,燙得人不禁心生畏懼。

 

但隨後又有另一個聲音慌慌張張地響起。

 

「獄、獄寺,別這樣……」

 

尚子忍不住要瞪大眼,如果說第一個進來的少年給人的感覺像是兇狠的野獸,那麼跟在後面的男孩簡直就如同是一隻怯生生的小兔子。

 

「真的很不好意思,他不是故意要這樣……嗚!」

 

男孩忽然伸手按著臉頰,一張臉是疼得全皺在一塊,看起來快哭出來一樣。

 

燃起的火燄瞬間熄滅,少年的眼裡全是心慌。

 

「十代首領!你還好吧,十代首領?」

 

尚子詫異地揚揚眉毛,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十代首領怎麼聽都不像是一個名字,要說是綽號好像也太誇張了?不過這個疑問在她的心裡沒有停留太久,男孩難受的表情佔據她目前的注意力。

 

尚子已經見過類似的表情許多次,或許也可以說是無數次。

 

「是蛀牙吧?」

 

反射性的詢問才一脫出口,男孩立即紅了臉,可能是認為國中還蛀牙是件很丟臉的事。

 

但一旁的少年似乎是將尚子的詢問當成是對男孩的取笑,他瞇細眼,忽地一箭步衝上前,一把就要扯住尚子的衣領。

 

如果不是男孩及時地出聲制止的話。

 

「獄寺!」

 

夾帶著一種凌厲之姿的手指在碰觸到白色的領子前硬生生地打住。

 

尚子覺得自己的呼吸在那一剎那好像也要跟著停止了,少年的眼神是可怕的殺氣騰騰。

 

這年紀的孩子怎麼會有這樣的眼神?

 

在裡邊的佐佐木醫生像是也受到驚嚇,雖然口罩遮蓋住他一半的臉,但是眉眼的部分依然掩不住惶恐。

 

剛治療完畢的患者更是臉色微白,深怕再留下會遭到無妄之災似地匆匆忙忙付了錢,迅速逃離診所。

 

小小的牙醫診所內只剩下四個人。

 

尚子、佐佐木醫生、少年還有男孩。

 

空氣像被一層無形的薄膜包複住,凝滯得教人喘不過氣。

 

最後是男孩尷尬地開了口,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是怯怯懦懦的。

 

「那個……我是第一次來……」

 

「咦?啊,那麼麻煩你先填一下資料。」

 

尚子跟著回過神來,從櫃檯內抽出一張表格交給他填寫。

 

男孩低頭寫字的表情很認真,不算長的眼睫毛不時地眨動著,帶有微微的緊張感,似乎不是很習慣受到他人的注視。

 

尚子看著在筆尖移動下逐漸成形的名字。

 

澤田綱吉。

 

果然不是什麼十代首領。

 

當佐佐木醫生示意男孩過來躺上診療椅的時候,尚子可以瞧見男孩小小的還沒發育完整的喉節劇烈地滾動一下,看樣子是懼怕牙醫,不過在僵立數秒後,還是乖乖挪動步伐。

 

一同跟過去的還有那名少年。

 

「等一下,非患者要請坐在這邊等喔。」

 

尚子連忙地出聲制止,卻換來少年兇狠的瞪視,火燄再度張狂地躍動。

 

「妳在說什麼話,女人?我可是十代首領的左右手,當然必須陪在十代首領的身邊才可以!」

 

「咦?左右手?」

 

「沒、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啦……獄寺,你坐在那邊等我沒關係,很快就會好了。」

 

已經躺在椅上的男孩扭過頭,苦笑地打著圓場。

 

「……我知道了。喂,敢讓十代首領覺得痛的話小心我炸了你!」

 

原本還兇神惡煞的少年頓時間像被人套上項圈似地馴服,雖然臉上留著明顯的不甘心,但依舊按照男孩所說的,在靠牆的長椅上坐下。

 

尚子偷偷的鬆了一口氣,同時也發現自己真的越來越不了解現在的國中生。十代首領和左右手,最近是流行這種說法嗎?

 

彷彿是察覺到尚子暗中打量的目光,少年忽然轉頭給予她惡狠狠的一眼,隨即又調回視線,焦躁不安地頻頻朝另一方探望。

 

有好幾次少年都像要忍耐不住地站了起來,然後又勉強自己坐下,他抱著雙臂,煩悶地用腳打著拍子。

 

尚子覺得那塊地面幾乎要被踩出裂痕。

 

不知情的人見到了還會以為少年是坐在急診室門外,而不是一間牙科診所內。

 

填補蛀牙的過程並不會花費太久的時間。

 

「還好不算太嚴重,要補的也只有裡面的一顆而已……對了對了,記得回去後半小時內不可以吃東西。」

 

佐佐木醫生將燈光切掉,看著坐起來漱口的男孩說。

 

「嗯嗯,該不會是情人節的時候巧克力吃太多吧?年輕人要多注意一下啊。」

 

尚子托著腮嘆氣,佐佐木醫生老是喜歡開這種自以為幽默的老頭式玩笑。

 

沒想到仍坐在診療椅上的男孩和另一邊等候的少年卻同時紅了臉。

 

撐在臉頰邊的左手差一點滑掉,尚子睜大眼,覺得自己在這一瞬間彷彿窺破某種甜蜜的不為人知的秘密。

 

「十代首領、十代首領,還會疼嗎?」

 

一見到男孩完成治療,少年立即風風火火地衝上,那模樣倒有點像忠犬見著主人的殷勤。

 

尚子感到難受地咳了咳,莫名衝上喉頭的笑意使得氣管內一陣發癢。

 

男孩仍是紅著臉、紅著耳根,眼睫毛緊張地顫抖,活生生一隻害羞的小兔子。

 

從金黃逐漸偏向橘紅的夕陽光輝照得滿室輝煌。

 

玻璃門被拉開再緩緩地闔起,風鈴撞擊出清脆的音響。

 

離開診所的少年和男孩並肩走在一起。

 

手牽著手,手指交握。

 

於是高城尚子微微地笑了起來。

 

她想,她會一直記得這一幕。

 

在溫暖的夕陽光輝中,彷彿能嗅得到青澀又甜美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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