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ve a crush on someone──暗戀
那天的陽光不大,風從半開的窗戶外吹了進來,靠近窗戶的牆邊和地板,被午後的日光照染成半片橙紅,帶點金黃。
偶爾外邊會傳來車輛悠悠緩緩駛過的聲音,輪胎壓著路面,沒有以往的倉促和尖銳。
也許是因為,這是一個慵懶的午後的關係。
盛夏時常可以聽見的蟬鳴合奏,在夏末即將進入秋初的這個時候,隱匿了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依舊茂密的濃綠葉片被撥動的沙沙聲,還有小型的電風扇在轉動時的一種嘎吱聲。聽起來像是老舊的唱片盤在旋轉著、低吟著,拉出有氣無力,卻又彷彿帶著獨特韻味的綿長。
電風扇剛好轉過來吹送的風,將攤開在矮桌上的作業簿翻掀了好幾頁,紙張啪啦啪啦的響,隨即又讓一雙手掌顯得慌亂地壓住。
當電風扇別過另一個方向,作業簿便重新地安份下來,只是不到一會後,相同的場景頓時是再度上演。
綱吉苦著一張臉,覺得作業簿再這麼翻呀飛呀的話,本來就夠慢的進度,估計拖到晚上時分也沒辦法劃下一個句點。他抬起頭,有些遲疑的視線投向了坐在矮桌對邊的另一抹人影。
「那個,獄寺……我把電風扇固定在一個方向好嗎?」
就坐在綱吉對面的獄寺像是沒聽見這句問話。他是和綱吉約好一起來作習題的,但是面前的作業簿上到現在難得的還是空白一片,卻不是解不出題目的緣故,他的目光似乎是比電風扇還要早就被固定在一個地方。
綱吉不明所以地刮刮臉頰。
「呃……獄寺?」
「是,什麼……抱、抱歉,十代首領!我剛剛一不小心走神了,真的非常抱歉!」
獄寺猛然回過神,他的模樣看起來比綱吉方才壓著作業簿的時候,還要更加手足無措。一不小心,立在他手邊的玻璃杯竟被他這麼地揮落在地。
玻璃杯在地面撞擊出一聲不算大,但在房間中聽起來異常清晰的音響,鮮豔的橙汁傾翻出來,形成一塊不規則的幾何圖形。
不管是綱吉還是獄寺,都在這一瞬間無聲地「啊」了一聲。差別則在於綱吉是吃驚,而獄寺的心情或許是接近想要直接以死謝罪。
緊接著是短暫的沉默迅速襲來,吞去兩人的發聲能力。
獄寺的表情已經接近灰敗,彷彿對面的男孩、房間的主人,下一句吐出的話就是宣判他死刑。
橙汁香甜的氣味隨著液體的向外擴散,靜靜漫延。
綱吉比想像中的還要快打破沉默,他神情慌張地站了起來,好像終於反應到飲料翻倒的這件事。
「啊,衛生紙、衛生紙……獄寺,你的衣服有沾到嗎?」
「十代首領對不起!都是我……」
「沒關係,只是飲料打翻而已嘛。沒弄到書本或是衣服真是太好了呢,獄寺。」
「是……是的。」
男孩露出的笑臉讓獄寺滿腔的道歉話語忽然間全卡在喉頭,成了一種灼熱的硬塊,喉嚨好像又熱又癢,一時間不知怎麼的竟忘記該如何說話。他強迫自己移開緊盯著那張笑容不放的視線,像是要掩飾自己狼狽地低下頭,抓過衛生紙幫忙擦著溼答答的地板。
白色的衛生紙因為吸收大量果汁的關係,染上屬於人工色素的橘色。
然後是彼此的手指不小心擦撞在一塊。
體溫藉著貼觸上的皮膚傳遞過來。
獄寺瞬間覺得他的手指如同是被火燄燒灼到,竄過了高熱的痛感,他猛然地抽回手,隨即又驚覺自己的態度對於綱吉來說是反應過度。
不過綱吉顯然沒有注意到對方的異樣,他想了想,決定還是再拿抹布上來擦一次會比較保險些,夏天的螞蟻不知道為什麼總是竄冒得特別快。
「獄寺你等我一下,我去廚房拿個抹布。」
在同輩中堪稱瘦小的身影還沒等到獄寺說出一句話,就捧著用來擦拭地板的衛生紙團,急急忙忙地消失在獄寺的視野之中。
一樓到二樓之間的木板樓梯被踩得咚咚作響。
獄寺看著已不見人影的門口,直到好一會後,才有辦法收回自己在下意識中像要抓住人而伸出的右手。他捏緊拳頭,在地板上重重搥了一記。
「可惡!我到底在搞些什麼?」
反彈的力道隨著指關節傳達到皮膚底下的神經,大腦在同一時間感覺到所謂的痛覺,但是哽在胸口處的惱怒才更教人難受。
獄寺就像陷入自我嫌惡地耙梳著頭髮,地面殘餘的水漬,彷彿是在嘲笑他從剛才為止的笨手笨腳。
「難得能和十代首領一起單獨念書,這種珍貴的機會……」
為什麼自己卻一直在對方的面前出差錯?
耙梳頭髮的手指不自覺地加重力道,空白的作業簿不是不會寫(他可是獄寺隼人),而是無法專心的關係。獄寺怎樣也說不出口,他的注意力總是不由自主地被綱吉的一切動作勾扯過去。
有點笨拙地握著筆的手指、專注凝視習題垂下的眼睫、偶爾會在無意間舔抿的嘴唇、順著寬鬆T恤露出的脖頸線條……還有苦惱寫不出來的模樣,還有慌亂壓住作業簿的模樣。
全部,都可愛得令人想要伸出手指親自碰觸。
還未固定住的電風扇仍然緩慢地變動方向,發出嘎吱的音響。有好幾次,攤開在桌上的作業簿被吹得啪啦啪啦地翻動書頁。
獄寺低下頭,懊惱地將臉貼上桌面。他看著窗外,背後是人工方式製造出來的風在吹送,心浮氣躁讓他從口袋裡摸出煙和打火機。但是當打火機的轉輪空轉了兩三次,只有「喀嚓」的聲音無意義地在做著單調的重覆後,他感覺更加煩躁還有鬱悶。
香煙被手指折成彎曲的形狀。
「真是……遜斃了……」
即使口頭上是如此自我厭惡地這麼咒罵,然而雙眼的視線仍舊沒辦法做出抵抗地(就像是被施予一種無形的魔咒),落到上一刻和對方擦碰的手指上。
男孩微高的體溫恍若還留在上頭。
然後簡直就如同是受到不知名引誘一樣的──
「你是誰?我是藍波~~我是誰?你是藍波~~」
五音不全的小孩子歌聲逐漸地由遠而近,同時也中斷獄寺的動作。他瞬間挺直背脊,褪去迷惘神色的雙眼夾帶著凌厲,像利刃般地投射向窗戶。
歌聲乍然中止,正從窗外爬進來的藍波維持著兩隻手攀住窗緣,一隻腳跨入屋內、一隻腳還在外的動作,像隻懸吊著的小牛,和獄寺大眼瞪小眼地對峙數秒,接著繼續爬進屋內的行為。
黑白相間的小小身影一溜煙地跳至地面,再一溜煙地跑向門口。
「阿綱!阿綱!我肚子餓了,藍波要吃點心!」
「蠢牛你踩什麼桌子……靠!十代首領的作業簿你也敢踩?!」
「獄寺,怎麼了嗎?發生什麼……」
三個人的聲音前後相差不到一分鐘地接連響起,於是便產生以下宛如連鎖反應的一連串行為。
「咦?藍、藍波?!嗚啊啊!」
「唔!」
「十代首領!!!」
準備踏入房間內的綱吉,準備衝出房間外的藍波,還有打算要捉住藍波的獄寺。
就好比一個環節扣著另一個環節,衝得太快的藍波撞上了綱吉,毫無防備的綱吉頓時失去平衡、身體向前傾倒,手中原本拿著的抹布跟著飛了出去。
最後是抹布「啪」地一聲掉落在地的聲音,以及重物狠狠撞擊地板的震響。
「不……不關藍波的事喔。」
可以說是這場意外的元兇,故作無事地將雙手疊在腦後,目光飄開,短短的腳正有一步沒一步地向著門外挪去。
「藍波我、藍波我可是什麼都沒有做……」
誰也沒有心思去在意那抹黑白相間的乳牛裝身影,是否已經逃逸現場。
風扇轉動的聲音,紙張被翻動的聲音,車輪壓過路面緩緩駛離的聲音,還有,近到彼此都能聽見的呼吸聲。
獄寺完全沒有辦法動彈,即使背脊還有後腦全都一再地傳來代表疼痛的訊號,守護者也是人當然也會覺得痛,但是所有的感覺,似乎都讓落入懷抱中的溫暖體溫給一併奪走。
有點笨拙地握著筆的手指、專注凝視習題垂下的眼睫、偶爾會在無意間舔抿的嘴唇、順著寬鬆T恤露出的脖頸線條……
現在,全部在自己的眼前。
只要一仰起頭的話,
只要一仰起頭的話。
「痛痛痛……唔啊!對、對不起,獄寺你沒事吧?」
綱吉按著微微疼痛的額頭,一隻手撐著身體拉出距離,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是將獄寺當成了墊背,所以才感受不到大部分應有的痛感。
「獄寺?難……難不成是撞到頭還是哪裡了?!」
對方的沒有反應,讓綱吉原本由於暈眩而皺著臉的表情,頓時變成了手足無措。
只是憂心忡忡的呼喊在下一秒馬上轉為受驚似地叫嚷。
在綱吉還沒有站起之前,有兩條臂膀搶先一步地將他舉了起來,他不知道獄寺為何要迅速地把他放置一旁,再迅速地撐起自己的身體、衝出門外。
「十代首領對不起!」
「獄寺!」
房間門遭到「磅」的關上,留下的是滿臉不知所措的房間主人。
獄寺一衝出門外,他的雙腳就像驟然間失去所有能夠支撐他站立的力氣一樣,身子頓時貼靠著門板慢慢滑下,最後頹然地坐在地上。
心臟在狂跳,就彷彿整個身體都成為心臟,腦袋裡盡是怦怦的聲響在佔據著,不肯離去。
不知道十代首領有沒有聽到……
(自己的心跳聲。)
不知道十代首領有沒有發現……
(他的全身都在緊張地發抖。)
雙手用力地抓緊自己的頭髮,獄寺將頭顱埋進並立起的膝蓋,不管是腦袋的熱度還是身體上的熱度,一時半刻間全部停不下來。
一會後獄寺終於抬起頭,他的嘴唇輕輕地碰觸上最先前和綱吉擦碰到的手指。
這是一個慵懶的午後,同時也是獄寺隼人依舊暗戀澤田綱吉到一塌糊塗的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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