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一刻的雙眼倏然地睜開。

 

瞪著上頭散佈著可愛花紋的天花板半晌,他轉過臉,從窗外照進的刺眼日光令他皺眉瞇眼。他將臉埋進枕頭內,暫時逃避外界那扎人的光線。

 

一刻知道自己又做夢了,胸腔裡的心臟跳得比平常猛烈,夢中的畫面清晰得就像是真實。

 

不,那原本就是真實。

 

一刻猛然翻身坐了起來,擺在牆邊的穿衣鏡正好映出他的身影。亂糟糟的白髮,掛在雙耳上的多個耳環,還有那剛睡醒而顯得更加可怕的表情。

 

鏡中的白髮少年充份地詮釋出一般人對「兇神惡煞」的定義。

 

一刻伸手耙下頭髮,把本來就亂的髮絲弄得更亂。鏡裡的自己看起來沒什麼改變,可是只有他自己明白,確實還是有什麼不一樣了。

 

他張開左手,無名指上環有一圈橘色的花紋。乍看下像是刺青,但其實那是「神紋」,獲得神明之力後擁有的證明。

 

大約是一個禮拜前,一刻在晚間出門倒垃圾的時候,為了救一名小女孩而發生車禍。卻沒想到那名小女孩不但不是普通人,還是神話故事中赫赫有名的織女!

 

織女將自己的部分神力分給一刻,將他從鬼門關拉回,接著更是打著「報恩」的旗幟,對他展開了一連串的死纏爛打,非得要他成為自己的部下三號,一同打擊隱匿在這個人世間、隨時會受到人類的欲望吸引的妖怪──瘴。

 

原先一刻是不相信那些事的,什麼妖怪啊、神明啊,怎麼可能會存在於現實世界中?可是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卻又讓他不得不信了。

 

一刻親眼目睹瘴吞噬人類的過程,甚至還成為瘴追殺的對象,只因為被瘴寄生的那名人類,就是一直對他抱有敵意,想跟他分個勝負的不良少年。

 

會將宿主心中最強烈的欲望擴展至最大的瘴,中間一度消失逃逸,但很快又再次出現在一刻的學校中,並且還和存於校園裡的亡靈融合,讓事件演變得越來越烈。

 

雖然最後憑靠著織女的神力,讓所有事情平安落幕,然而使出神力的織女卻也陷入昏迷,暫時消失在一刻眼前,至今尚未出現。

 

沒了織女在旁跟前跟後,一刻大可以將一切再當成虛幻,但是他做不到。在經歷過那些匪夷所思卻又真實的事之後,他不可能假裝什麼也沒發生。因此,他繼續和織女的部下一號、部下二號維持聯繫,一發現哪裡有瘴出沒,就趕緊到那裡去。

 

昨晚,他就是和身為部下一號的尤里以及身為部下二號的夏墨河,一塊執行追殺瘴的任務,只可惜最後竟讓那隻瘴趁隙逃了。

 

「可惡,煩死了……」一刻煩躁地抓扯一下自己的頭髮,也說不上是哪裡感到煩躁,是為了至今不知情況如何的織女,抑或是那隻逃走的瘴。

 

他重重地躺回床上,鬧鐘顯示現在時間還早,即使再賴床個十分鐘也沒關係。

 

一刻躺回去當然不是為了賴床,只是在床邊諸多布偶的環繞下,他覺得能加好好的放鬆思考。

 

一刻考慮著等等要不要打電話給夏墨河,不過他隨即就刪除這想法,決定親自前往對方的班級找人,詢問一下昨晚是不是有發現什麼線索。

 

夏墨河和一刻一樣,都是就讀利英高中的學生。

 

原本,在昨晚追捕的那隻瘴逃走後,一刻等人打算在附近尋找是不是有留下什麼可疑之處,卻沒想到和一刻同住的宮莉奈正巧打來電話,還忽然發出了像見到某種可怕東西的尖叫。

 

那聲尖叫嚇得一刻顧不得再留下,當下是急匆匆的先趕回家,深怕自己的堂姐真遭遇到什麼事情。

 

一想起這事,一刻就生起了想拿頭撞床板的衝動。

 

見鬼了,誰會想得到那聲嚇死人的尖叫,居然是因為莉奈姐看到了一隻蟑螂!

 

該死的蟑螂,他明明就叮嚀過莉奈姐,吃完的東西不要隨地亂扔,家裡的地板可不是什麼垃圾場。

 

「小一刻?」

 

剛想到自己的堂姐,一刻的房間外同時也傳來對方的呼喊,還伴隨著幾聲叩叩叩的敲門聲。

 

「小一刻,你醒了嗎?我要進去了喔?」宮莉奈在門外喊道。雖然她這樣說,房間門還是在過了好一會後才被推開。

 

根據宮莉奈的說法,是為了要讓自己的小堂弟有準備的時間,不至於手忙腳亂。

 

『例如小一刻你剛好在看愛情動作片或是你裸睡的話,才有時間關電腦或穿內褲嘛。』宮莉奈當時是這樣哈哈大笑地說,『而且姐姐我也會害羞的呀。』

 

宮一刻覺得這話從一名連內衣褲都丟給堂弟洗的女人的口中說出,真的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我醒了!」一刻把臉埋在枕頭裡,悶悶地發出大叫。

 

聽見房間門被開啟的聲音,他將臉轉向對著床外的一邊,看著穿著整齊的宮莉奈自門外探進了臉。

 

「小一刻,樓下有早餐喔。」只要好好打扮就是名美女的宮家大姐笑咪咪的說道:「太晚下來的話,東西會涼掉呢。」

 

「知道啦,我等等就下去……」一刻懶洋洋地應答著,在宮莉奈縮回腦袋後又將眼睛閉上。

 

一秒、兩秒、三秒,白髮少年猛然睜眼,身體更是同時彈跳起來。

 

早餐!等一下,為什麼家裡會有早餐?他不是還沒起床準備嗎?該、該不會是莉奈姐對廚房出手?還是她穿著大花睡衣,披頭散髮的就出門買早餐?

 

不管答案是哪一個,都讓一刻覺得驚悚不已。再也沒有思考的餘力,他火速地衝到外面廁所刷牙洗臉,再衝回房間換穿制服。

 

抓起書包,一刻急急忙忙地跑出了自己粉紅色的房間。

 

「莉奈姐,早餐是怎麼回事?求求妳別告訴我妳是自己下廚了!」在二樓的樓梯間,一刻就已忍不住氣急敗壞的大喊著,他一點也不想在一大早就迎接一個像爆炸後或是颱風過境的廚房。

 

而當一刻衝到了廚房門口,映入他眼中的不是想像中的滿目瘡痍,鼻間也沒聞到疑似燒焦的味道。

 

事實上,廚房就和他昨晚收拾過的光景一樣,窗淨几明。唯一的差異,或許就是在那張應該空盪盪的餐桌上,多出了許多豐盛的食物。

 

一刻手中的書包掉落在腳邊,他卻像是沒有發覺到一樣。他的表情是震驚又帶點茫然的,雙眸大睜,就像是對眼前的景象感到難以置信。

 

他當然不是因為那些擺在桌上還冒著熱氣的早餐感到難以置信,而是──

 

在被明亮日光包圍的餐桌旁邊,除了坐著宮莉奈之外,還坐著一抹嬌小玲瓏的身影。細細的眉毛,烏黑的大眼,還有那存在於眉眼處的天生傲氣。

 

穿著一身滾邊小洋裝的小女孩先是喝了一口手上捧著的飲料,等到吞嚥下去後,這才張啟嘴唇──

 

Bonjour(法語:早安),部下三號。」

 

「靠!妳還會說法語?」一刻驚愕地比著坐在餐桌前的小女孩,在一個禮拜前使用過神力就消失不見的織女。

 

一刻對法語沒有研究,他是堅持只要說中文也能在世界上存活的那類人。可是電影電視看多了,法語的「我愛你」、「早安」都像是一種基本常識。

 

一刻知道神仙會現代化會科技化,從他們玩臉書用黑莓機就能明白了。

 

可是,國際化?!

 

「噗噗,白毛你的表情很蠢耶。」一個輕巧的重量無預警地落在一刻的頭頂上。

 

藉著一旁冰箱門的反射,一刻可以看見自己的頭上正盤腿坐著一抹只有巴掌大的迷你人影,臉蛋白皙,上頭鑲著一雙古靈精怪的眼睛。

 

留著數條長辮子,背後長有翅膀、體型小巧的少女,毫不客氣地露出嘲笑的表情。

 

一刻就像是沒聽見喜鵲的奚落,他猛地伸手朝頭頂抓去,一把抓住那抹巴掌大的身影。

 

喜鵲頓時又氣又怒,「白毛你幹什麼?你這個無禮粗暴的人類,還不放開我!」

 

「妳……織女……」無視在自己手中氣急敗壞掙扎的喜鵲,一刻的視線怔怔地望著織女,什麼國際化、科技化都不重要了,現在最重要的是……「為什麼妳會在我家吃早餐?而且未免也太他媽的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了吧!」

 

「小一刻,不可以對織女那麼兇。」織女還沒開口解釋,反倒是宮莉奈先說話了,語氣中帶有不贊同的意味。

 

一刻呆了呆,沒想到會從自己堂姐的口中聽見織女的名字。他的手指因為分心而放鬆力道,喜鵲趁這機會咬他一口,拍拍翅膀,飛回到織女的肩上,還不忘對他扮一個大大的鬼臉。

 

從宮莉奈完全沒有看向喜鵲的反應,一刻就知道她看不見喜鵲。可是、可是,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莉奈姐會知道織女?

 

「莉奈姐……」一刻艱困地嚥嚥口水,「妳……知道她?知道織女?」

 

「小一刻,你還好吧?」宮莉奈站了起來,擔心地靠近一刻,還伸手摸摸他的額頭,「很正常,沒發燒啊……小一刻,你該不會是起床時有撞到哪裡吧?織女不就是你堂妹嗎?」

 

一刻呆愣地看著宮莉奈的臉,足足要好幾秒後,才真正的意識到宮莉奈說了什麼。

 

堂妹?堂妹!

 

「她是我堂妹?!」一刻近乎驚悚地指著織女大叫,後者依然一派優雅地喝著她的杯中飲料。

 

「對啊,你堂妹,我妹妹。」宮莉奈臉上的憂心越來越強烈。

 

一刻看得出來,倘若他再提出一句質疑的話,宮莉奈可能就要緊張地帶他去看醫生,以確認他是不是有撞到腦袋。

 

想到這裡,一刻立刻將刀子似的目光刺向織女,最有可能的始作俑者就是她了。

 

不對,肯定是她!

 

「莉奈姐,妳等我一下。」拉開宮莉奈的手,一刻一箭步靠近織女,在對方準備伸手探向桌上麵包的時候,動作快狠準地將人撈起,挾帶在臂彎之下,迅速地跑出廚房。

 

「等一下,一刻!妾身的奶油小餐包……妾身正要吃它的啊!」織女拼命揮動著雙臂,無奈廚房是離她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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