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最後一張椅子倒放在長桌上,穿著亮橘色制服背心的女孩搥搥肩膀,覺得疲累地吐出一口氣。

 

她環視這個階梯型的教室一圈,雖然和其他補習班動輒就是上百人的大班制相比,他們一班才四、五十人真是小巫見大巫了,不過要一口氣將五十張椅子都搬起倒放在長桌上,對於平常疏於鍛鍊的她還是有些吃力。

 

搬完椅子後要檢查桌子下的抽屜,然後是掃地……一邊在心裡計數著工讀生要做的工作順序,女孩開始一排排的檢查長桌抽屜,以免有粗心的學生將什麼物品遺落在裡面。

 

「衛生紙、飲料罐……這是裝雞排的袋子吧?哇!連骨頭也沒扔!」女孩碎碎唸地抱怨著,伸手將那些垃圾給掏了出來,「就說不能在教室吃東西了,還老是喜歡偷渡進來……老師們也真是的,對學生太好了,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事後整理的可是我們這些可憐的工讀生耶……」

 

嘴上雖然不停抱怨,不過女孩也只是說說而已。

 

對她而言,這間「莉芳語文教室」可是一個相當不錯的打工環境。老師們不但不會以身分拼命的使換工讀生,相反的,見到他們忙得團團轉的時候還會不吝惜地伸出援手,休息室永遠擺滿著任員工取用的零食點心。

 

加上補習班又是走小班制,來上課的學生們有時會皮了一點,但其實都是好孩子,見到他們這些工讀生也會嘴甜的喊著「哥哥、姐姐」。

 

實際上,女孩覺得再也沒有比這裡更適合打工的補習班了。

 

如果硬要說有什麼缺點的話,或許就是這棟進駐多家補習班的著名補習班大樓,流傳的鬼故事有點多。

 

女孩從以前也是高中生在這補習的時候,就耳聞過不少鬼故事。例如女廁還是男廁有鬼偷窺;電腦會自動開啟,浮出嚇人的畫面;還有以前這裡曾有人跳樓過,因此會看到白影晃來晃去……

 

其他似乎還有什麼,但女孩從高中時聽到現在都是大學生了,別說以前補習沒碰過,就連現在到這打工也不曾遇上所謂的靈異事件。

 

不止是她,她在這棟大樓認識的人們,也沒有一個人表示有撞過鬼或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物。

 

追根究抵,能跑出這麼多鬼故事,恐怕絕大多數跟這棟屋齡許久、外觀灰沉的大樓脫不了關係。

 

畢竟老屋子向來容易傳出不少傳聞。

 

「啊,這是誰家的眼鏡盒?連這也可以忘了帶走?」發現到居然有一個墨綠色的眼鏡盒被遺忘在抽屜裡,女孩忍不住搖頭嘆氣,隨即她又在最後一個要檢查的抽屜底部掏出一個被揉得皺巴巴的紙團。

 

這什麼?在好奇心驅使下,女孩迫不及待的將紙團拆開,卻沒想到下一瞬間,教室內的日光燈忽然全暗了。

 

「哇啊!」無預警降下的漆黑讓女孩嚇得驚叫一聲,但她很快又注意到教室外的燈光還是好端端的亮著。

 

不待她打算衝出教室,那些暗下的燈管突地又全亮了起來,重新還給教室光明。

 

「有沒有嚇了一大跳啊?」一顆腦袋自教室外探進,同樣穿著亮橘色背心的另一名女孩笑嘻嘻地說,臉上盡是惡作劇得逞的得意,「小潔妳剛那聲,連外面都聽得一清二楚。」

 

「沒錯、沒錯,真的很大聲喔。」又一名工讀生探進半截身子,眼裡滿是打趣的笑意。

 

「惠萍、雅珊!」小潔氣急敗壞地大叫,想也不想就把手上抓的紙再揉成一團,用力地朝門口的兩名女孩扔過去,「太過份了,竟然這樣嚇我!」

 

「別生氣,只是開個小玩笑嘛。」

 

「而且老師們在走廊另一邊,不會聽見的。」

 

惠萍和雅珊笑著躲開小潔的攻擊。

 

等到紙團落地時,惠萍率先將它撿了起來。本來是想當垃圾丟掉的,但她眼尖地看見一角有字翻了出來,她好奇地將紙團拆開攤平,讓被藏在裡面的字跡全顯現出來。

 

雅珊也湊過來觀看。

 

這一看,兩名女孩不禁都一臉錯愕。

 

「什麼?什麼?那裡面寫了什麼?不會是情書吧?」小潔剛剛根本沒機會可以看清楚紙團內容,她連忙也跑了過去,想知道兩名朋友究竟是看見什麼。

 

惠萍將紙轉面,讓跑過來的小潔能一眼看清。

 

這下子,連小潔也被嚇了一跳。

 

那並不是什麼情書,也不是什麼筆記。

 

紙的正中心偏上,是用藍色原子筆畫了一個奇怪的圖案,中間還寫著「本位」兩個字。而在那個圖案的周圍,是呈現放射狀地寫上所有的注音符號,就連四聲符號也被列在一旁。除此之外,邊框還加上了一些怪異的花紋。

 

即使小潔、惠萍、雅珊已經好一段時間不曾見過這東西,可是她們都認得出來,這是在她們國中時,曾經在學生之間暗中流行過一陣子的遊戲──

 

召喚筆仙。

 

據說,這個遊戲能夠召喚到鬼魂妖怪,或是其他非人的存在,來替人解答問題。

 

只要在紙上畫出一些必須的圖案,然後兩個人一起握住一隻筆,姆指按在筆端上,讓筆尖停在中央的本位上,接著喃唸出一串「筆仙筆仙請出來」之類的句子,就會發現筆居然自動地移動起來。

 

不止是用筆,也有人是用錢幣。而在稱呼中,也有著「守護神」、「愛神丘比特」、「錢仙」等其他說法,但實際上都大同小異。

 

這種神秘跟超自然的刺激感,使得當時的許多學生寧願冒著被師長斥罵的風險,也要想盡辦法地偷玩。

 

只不過時間一久,這遊戲也在不知不覺中退了流行,被人遺忘。

 

小潔她們已經很久都沒有看過有人在玩筆仙了。

 

「不是吧?是我們學生帶來這偷玩的嗎?」小潔驚訝地搖搖頭,像是不怎麼相信。

 

「紙一定是我們學生丟在這的。」雅珊斬釘截鐵的說。他們工讀生在上課時都會在門口點名,其他樓層的學生也不會跑到他們補習班,所以說是自家學生以外的人留在這的,還真是不太可能。

 

「不過應該沒人敢在這玩起來,不然我們一定會知道的。」

 

「說的對,畢竟一班也才五十個人,有什麼動靜一下就會被發現的。」惠萍點點頭,她看著那張用來召喚筆仙的紙,嘆了一口氣,「沒想到現在還有人會玩這個……說什麼筆仙在操控筆,其實都是玩的人下意識在動。」

 

「惠萍妳以前也玩過?雅珊呢?」小潔看著兩位朋友,後者有志一同地點點頭,她不禁也刮刮臉頰笑了,「哈哈哈,大家小時候果然都一樣。」

 

「小姐們。」忽然有人輕敲門板,打斷了小潔沒說完的話。

 

三名工讀生都被嚇了一跳,惠萍更是反射性地將紙塞到口袋裡。

 

三人迅速地轉過頭,看見門口站著一名年紀比她們年長的女子,正微笑地望著她們。

 

女子穿著俐落的褲裝,留著短薄又不失女人味的簡約髮型,舉手投足都散發著自信和爽朗,令人會不由自主的給予信任感。

 

「曼、曼芳主任!」小潔結結巴巴地嚷了出來,臉上同時閃動著侷促和緊張。自己現在可以說是摸魚和人聊天,偏偏這一幕還被她們的老闆看見……

 

天啊!曼芳主任不會不高興吧?

 

「嘿,小姐們,記得要注意時間,大樓可是十一點就關了喔。」身為「莉芳語文教室」經營者之一的林曼芳指了指牆上的時鐘,提醒三名工讀生這棟大樓的門限,「弄完的話記得到櫃台領點心,妳們的另一位老闆有特地準備小蛋糕,每人都可以拿一個。」

 

「萬歲!莉奈主任最棒了!」喜歡甜食的三名女孩頓時忘了其他事,開心地歡呼起來。

 

「真傷心,我就知道妳們比較喜歡莉奈。」林曼芳故做難過地擦擦眼角。

 

「不不不,我們也超喜歡曼芳主任的!」雅珊立刻見風轉舵,討好地拍著馬屁。

 

林曼芳噗哧一笑,揉揉雅珊的頭髮,接著目光轉向小潔,「對了,小潔。妳方才的叫聲真的中氣十足呢,連莉奈都從休息室衝出來了。」

 

「咦?」小潔愣了一下,直到林曼芳揮揮手離開教室,她才像是回過神來,剎那間漲紅了整張臉。

 

被聽到……連休息室都聽得到……她剛剛究竟是叫得有多大聲?小潔蹲了下來,將自己的臉給摀住,覺得自己不想見人了。

 

「咳咳,其實也不是真的很大聲啦。」惠萍安慰著,但又不確定地補上一句「呃,我猜?」

 

雅珊馬上用手肘撞了她的手臂一下。

 

「太可惡了,妳們兩個!」小潔怨恨地抬起臉,「為了補償我,妳們要幫我把黑板擦乾境!」

 

「是是是,知道了。大小姐妳就別氣了,我們連板擦、粉筆都會幫妳收的。」惠萍蹲在她身邊,拍拍她的頭。

 

「這還差不多。」小潔的心情轉好,想到下班還有小蛋糕能拿,她忍不住眉開眼笑起來,隨即一骨碌的站起,「我去拿掃把過來,黑板就拜託妳們啦!」

 

 

 

小潔在半路差點又被其他工讀生抓去一起搬東西到九樓。

 

他們的補習班在七樓,不過九樓也是屬於他們,專門用來置放講義、雜物,可以說是一間倉庫。

 

但在瞧見她手裡抓著掃把時,那名工讀生摸摸鼻子,很自動的去尋找其他犧牲對象。

 

小潔小跑步地回到教室,映入眼中的卻是未擦拭的黑板,答應要幫她忙的兩名朋友則背對她地圍在講桌前。

 

小潔有些氣惱,她故意放輕腳步,無聲無息地自後接近她們。

 

在距離剩一步的時候,小潔本來想放聲大叫,不客氣地嚇她們一跳,但是她聽見了一些喃喃的細碎聲音。

 

她們在說什麼秘密嗎?

 

八掛之心人人皆有,尤其是這年紀的年輕女孩子。小潔躡手躡腳地貼近耳朵,然後她果真聽見了──

 

「筆仙筆仙請出來,筆仙筆仙請出來……」

 

什麼?!小潔瞪大眼睛,馬上繞到講桌另一側,頓時讓她看見惠萍和雅珊合握著一枝筆,筆下是那張用來召喚筆仙的紙。

 

「妳們在玩……唔!」小潔的大叫被人眼明手快地用手摀住。

 

「噓!噓!」惠萍的另一隻手還緊握在筆上,「別那麼大聲,只是偷玩一下而已。」

 

「那麼久沒玩了,有點好奇嘛。」雅珊也壓低聲音地說,「小潔妳要玩嗎?我們還沒叫出筆仙,中途有人加入也沒關係。」

 

「什……我……」小潔嚥嚥口水,她瞪著那枝筆,覺得有股誘惑正拉著她。最後她還是抵抗不了,緊張又興奮地將一隻手也伸了出來,搭在兩人的手背上,姆指也按在筆端上。

 

三名女孩的手合握著一枝筆,她們深吸一口氣,將剩下要唸的句子唸完。

 

「筆仙筆仙請出來,筆仙筆仙你可以出來了,我們有問題想要問你。」

 

當聲音落下,教室裡是一片安靜,只有空調仍在運轉的聲音。

 

三雙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緊盯著立在指上的筆。

 

女孩們屏著氣,誰也不敢呼吸重一點。

 

時間靜靜流逝,數分鐘過去了,被三人握住的筆卻毫無動靜。

 

小潔的臉上浮現失望,「什麼啊,果然是不可能叫得出筆……!」

 

小潔的聲音在瞬間卡在喉嚨裡,她的雙眼越睜越大。

 

筆,真的在動了。

 

被三人握住的筆滑出本位,開始在四周胡亂遊移著。

 

「等一下,是妳們動的吧?妳們不要故意移筆啊!」小潔隨即就懷疑起兩位朋友,因為握住筆桿的是她們兩人,她只是搭在她們的手上而已。

 

越想越有可能,她氣呼呼地鼓起臉頰,「惠萍、雅珊,再演就不像了。」

 

「誰跟妳在演?我明明沒動好不好?」惠萍抗議地嚷道:「我連出力也沒有出力!」

 

於是兩雙眼睛立刻瞪向頭號嫌疑犯。

 

「喂喂,我也沒有,絕對沒有!」雅珊喊冤。

 

在這當中,筆仍舊是在紙上滑動,女孩們的手也跟著被牽引來牽引去的。

 

三名女孩彼此都懷疑是有人故意移筆嚇人,但誰也不敢直接抽手。

 

這在玩筆仙一類的遊戲中是禁忌。

 

一定要把筆仙移回本位,送走筆仙,才可以鬆開手,否則沒送走的筆仙就會留下來。

 

沒人知道這是真是假,但寧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無。

 

「騙人的吧?不可能真的請來了吧?」小潔嘴上是這樣說,可心裡還是完全不信。她認為一定是另外兩人又要故意嚇她,就像剛剛關掉教室裡的燈那樣。

 

「如果是真的,就叫祂回答我們的問題。」

 

「要問什麼?」惠萍也認為是另外兩人動的手腳,她們三個人誰移了筆也很難發現,「不然這樣好了,我們問祂是從哪裡來的,是本來就在大樓裡,還是外面來的?」

 

「好,那我就問囉。」雅珊緊緊地盯著那枝還在移來移去的筆,心中打定主意,等等問完後就要用蠻力握住筆,看是誰在故意嚇人。

 

見另外兩人點頭,雅珊開口,「筆仙筆仙,請問這大樓有鬼嗎?你是不是這大樓的……」

 

「磅!」的一聲,突然有椅子從桌面翻倒下來,砸在地面上。

 

三名年輕的工讀生瞬間沒了聲音,心臟重重一跳,她們像是忘記手中的筆還在移動,全心驚膽跳地看向了聲音的來源。

 

接著,她們全看見又一張椅子像是被一雙透明的手推動,角度越來越傾斜,然後又是──

 

磅!

 

「呀!」

 

「啊!」

 

「噫!」

 

尖叫聲剎那間此起彼落,三名女孩想也不想地鬆開手,三步併作兩步地衝向了教室門口。

 

遭人放開的自動筆躺在紙上,一動也不動。

 

外邊似乎因為三名女孩而起了騷動。

 

誰也沒有看見自動筆忽然滾動一圈,筆尖先是放在了一個符號上,又慢慢地往其他方向移動。

 

「ㄕ」、「ˋ」、「ㄅ」、「ㄨ」、「ˋ」、「ㄕ」、「ˋ」。

 

筆仙筆仙,請問這大樓有鬼嗎──是。

 

你是不是這大樓的鬼──不是。

 

自動筆突然再次滾動,直直地掉下講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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