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INT-天聖

隱約的開門聲自一樓傳來，坐在書桌前僅用抬燈照明的白髮少年頓了一下動作，他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樓下的動靜。

只聞又一些細碎的聲響透過半掩的房間門傳來，接著就完全沒了聲音。

一刻皺著眉，盯著手上才完成一半的串珠吊飾，隨即將這些東西放下，離開座位。

站在銜接一樓與二樓的樓梯口間，更可以感受到樓下的寂靜。

一刻輕手輕腳地下了樓，當他打開客廳的電源燈光，映入眼中的是一名長髮女性倒臥沙發的光景。

回到家的宮莉奈一進到客廳，就累得連二樓也懶得爬上去，直接包包扔在地上，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了。

她睡得很沉，連自己的堂弟站到身邊也渾然不覺，偶爾還會咂巴著嘴巴，冒出幾句含糊的夢話。

一刻瞥了下牆上的時鐘，上頭的指針和分針清楚地標示出如今已經超過晚間十一點了。

一刻的眉頭皺得更緊，眼神也有些陰沉下來。

最近幾乎都是這種模式，宮莉奈不到十一點或者是不超過十一點，是不會下班回到家的。而一返回家裡，她往往又是累得直接倒在客廳裡。

倒在沙發上也就算了，有好幾次一刻差點在地板上或樓梯口踩到她。

面對這種異於往常的狀況，一刻當然也是有打聽過，但是宮莉奈只是打哈哈地說工讀生離職，所以老師們分擔到的工作都變多了。

補習班的工讀生有那麼難請嗎？一刻不是白癡，他已經直覺地聯想到補習班說不定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宮莉奈不肯明講，他也沒辦法推測出大概。

「馬的，再不行就等蘇染他們流感好了之後，再叫他們倆混進去……」一刻彈下舌，將主意動到自己的青梅竹馬身上。

同為孿生子的蘇染和蘇冉，成績優異，任何一家補習班沒道理不會不想收他們當學生。只要讓他們倆進入宮莉奈和朋友開設的「莉芳語文教室」，說不定就能探聽到一些消息。

一刻不是沒考慮過自己，只是在他進去前，恐怕就會被宮莉奈擋下來，理由則是──

小一刻你聽好了，這年紀就是要好好的揮霍青春，盡情享受友情、愛情和打架才對，怎麼可以把自己關在一個叫做「補習」的監牢裡呢？

 聽聽，這是一個補習班老師兼經營者該說的話嗎？

一刻搖頭嘆氣，他蹲了下來，伸手輕拍著宮莉奈的臉，「莉奈姐、莉奈姐，別躺在這邊，要睡回房間裡睡。」

呼喊了幾次後，宮莉奈總算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起初還認不出眼前的人是誰，但在看見那頭炫亮的白髮，還有那些掛在耳上的耳環後，她露出了傻呼呼的笑。

「小一刻……」

「對，是我，幸好妳沒睡傻。」一刻連拖帶拉地將宮莉奈攙扶起，「莉奈姐，妳自己也站好一下，別把全部體重都壓到我身上……妳很重的。」

衝著堂弟的最後一句話，已經抓回一絲神智的宮莉奈決定不客氣地將整具身體都交給對方。太沒禮貌了，她哪有重？她只是骨頭稍微沉一點！

如果一刻能聽見她的心聲的話，只怕會黑著臉要她偶爾也面對現實，只是他現在正忙著拖扯著她上二樓。

在艱辛移動的中途，還得忍受宮莉奈突發的異想天開。

「小一刻，其實你也可以用公主抱，姐姐我絕對不會有意見的。」

「太棒了，妳沒意見我他媽的可是有意見，我可不想我們兩個一起滾下樓梯。莉奈姐，妳堂弟我不是什麼神力超人。」一刻沒好氣的吐槽。

基於一方全然不願意多出點力氣，費了好一番勁，一刻終於成功地把人架到二樓。

怕吵到二樓的另一名家庭成員，一刻閉著嘴巴，不再多說話地將自己堂姐扔到了她的房間床舖。

說是扔，其實也只有動作表面粗魯，暗地裡仍舊是小心翼翼。

躺回柔軟床舖上的宮莉奈滿足地謂嘆一口氣，發現白髮少年還站在床邊，雙手抱胸，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似乎仍有話要說，她想了想，恍然大悟地露出笑。

「小一刻，你是想跟姐姐睡對不對？」宮莉奈大方地拍拍自己的床，「不用那麼客氣的，儘管說出來沒關係，反正我們小時候也常睡一起嘛。」

「睡妳……」一刻忍住髒話，他朝天翻了一個白眼，「自從十幾年前被妳踢下床舖之後，我就非常明白，當年跟妳睡真是一個再糟糕不過的決定。所以，莉奈姐……」

「是？」注意到一刻的表情變得嚴厲，很像他每次準備訓斥自己亂製造垃圾，宮莉奈下意識也正襟危坐起來，同時迅速檢查自己的房間一遍。

沒有吃剩的食物，亂丟的衣服也沒超過房間三分之一的空間……很好，還在安全範圍裡。

宮莉奈暗暗鬆了一口氣，她畢竟不想在這時候面對自己的堂弟變身成一隻噴火龍。

不過很快的，她就發現自己放鬆得太早了。

一刻開口，說的卻是，「妳們補習班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嗎？」

「咦？」宮莉奈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妳最近都超過十一點才回來，回到家也大多倒頭就睡……難不成妳們到現在還沒請到工讀生？」一刻瞇起銳利的眼。

「才不是沒請到，只是請了又跑……」宮莉奈自己對這事也很哀怨，但工讀生堅持要走，她們也不可能拿繩子綁著人不放。

「請了又跑？」一刻的眼神更加犀利，他還不知道補習班工讀生是流動率那麼高的職業。

「不不不，沒事！小一刻你聽錯了，別在意。」發覺自己無意中透露出來的事端會讓堂弟擔心，宮莉奈連忙結束話題，動作快速地滑進被窩裡，只留一顆腦袋在外面，「我要睡了，你也快回去睡吧，晚安。」

稍嫌匆促地說出「晚安」兩字，宮莉奈就緊緊地閉上眼，把背對著待在床前的少年，徹底裝死的意味相當明顯。

一刻也沒再逼問下去，身為宮莉奈的堂弟，他自然也很清楚就算他的堂姐既大剌剌又粗神經，但不想說的事，她就會像一個閉緊的蚌殼一樣，怎麼也撬不開。

不過同樣的，假使他會這麼輕易放棄的話，那麼他也不是宮一刻了。

打定主意要從其他方向下手，一刻同宮莉奈說了聲晚安之後，就離開她的房間。

將房門帶上，站在走廊上，一刻吐出一口氣，他明白宮莉奈是不希望他擔心，但是他也不願意什麼忙都幫不上。

一刻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乾乾淨淨的手指上忽然浮現一圈橘紋。由無數更細小圖騰組成的橘色花紋，就像是戒指似地圈繞在他的左手無名指上。

那是神紋，獲得神明力量的證據。

一刻本來只是再普通不過的高中生，每天的生活除了上學、和人打架、被人找上門打架，就是將大半的心力放在可愛的物品上。

直到有一天，他為了救一名陌生的小女孩發生車禍，幾乎瀕死。

當他甦醒過來時，卻沒想到他的人生從此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身上不但毫髮無傷，還莫名獲得了神力，能夠看得見他人欲望產生的欲線。

凡是欲線碰地，就會引來一種名為「瘴」的妖怪，進而寄附在人的身上，引發災禍與破壞。

起初一刻還覺得這些都是天方夜譚，就算他在車禍中救了的小女孩跳到他面前來，指著他的鼻子宣告說自己就是「牛郎與織女」中的織女，是她將神力分給他的，他還是難以相信，只認為現在的小孩子該不會漫畫和卡通看太多了，分不清現實和幻想。

直到他親眼目睹瘴的出現，目睹一名大活人就在他的眼前被瘴吞噬，化為嚇人的怪物。

事實上，一刻第一個見到被瘴寄生的人類，就是江言一。

身為利英高中二年級老大的他，不僅是多次敗在於一刻的手下，還誤認為對方不將他放在眼裡，一心想打敗一刻的欲望和執著終究是引來了瘴。

幸好，瘴最後仍是遭到消滅，引發的事件也跟著落幕。

而在發現一刻不是不將他放在眼裡，只是認人能力有障礙之後，江言一對一刻的執著瞬間就消失得一乾二淨。

現在的他，更寧願將心思放在如何追求宮莉奈這件事上。

「明天，再找江言一那傢伙問看看好了……」一刻握緊拳，無名指上的橘色神紋也隨著他的意念消失，「不過說實話……莉奈姐真的該減肥了。」

一刻身後的房間傳出類似枕頭砸上門的聲響，隨即一句充滿怨念的警告飄了出來。

「小、一、刻，不要以為我沒聽到喔。」

「睡妳的覺吧，莉奈姐，除非妳想跟我聊補習班的事。」一刻不得不佩服女性對「體重」的敏感。他都說那麼小聲了，房裡的人居然還有辦法聽得見？

似乎是怕一刻真的又要問起補習班的事，宮莉奈的房間立刻沒了聲音。

回到自己房裡的一刻並不會知道，當他的房間門關上，另一扇房間門卻是靜悄悄地開啟了。

卻不是宮莉奈的房間。

從敞開的門縫內探出的，是一張白皙精緻的小臉。細細彎彎的眉毛，大大的眼睛，俏挺的鼻子，紅潤的小巧嘴唇，還有那一頭烏黑豐厚的及腰長髮。

從門後探出臉的小女孩，乍看下令人想到美麗的洋娃娃。

這名一刻怕吵醒的另一名宮家成員左右望了望，接著她的頭頂上冒出一抹更為小巧的人影，身高只有巴掌大，背後還有一雙鳥類方有的翅膀。

「織女大人。」體型迷你的細辮子少女皺皺鼻子，「妳有沒有聞到什麼奇怪的味道？那個人類女人是不是把什麼不該帶的東西給帶回來了？」

「小聲，喜鵲。」被稱為「織女」，實際上也是賦予一刻神力的稚幼神明說，「莉奈沒把什麼不該帶的東西帶進，不過那些東西顯然還留在屋子外不走。妾身可不喜歡這樣，妳去將他們趕走吧，只要他們離開即可。」

「咦？為什麼是我得替那個女人擦屁股？明明跟我們沒關係嘛。」喜鵲噘起嘴巴，露骨地表達不滿，「織女大人，妳沒必要連這種小事也……」

「妾身可不想讓人認為妾身不懂知恩圖報。況且，妾身現在可是莉奈的妹妹。」織女說道，她是利用一點小法術讓宮莉奈對自己的存在毫不起疑，「假使不是妾身的力量泰半都分給了三名部下，妾身也不需……」

「我知道了，織女大人，我這去把屋外的東西趕走。不管有沒有力量，這事都不該讓織女大人妳來做，妳可是尊貴的身分！」喜鵲拍拍翅膀，飛離織女的頭頂，「小的這就去了！」

對織女比出一個敬禮的手勢，喜鵲瞬間就飛下一樓，如過無人之境地穿出了大門，來到屋外。

近十一點半的小巷內看不見任人煙，襯著水銀色的路燈光芒，反倒更突顯冷清。

可是在喜鵲的感官中，卻又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光景。

在宮家的大門外，散亂著一小團一小團的黑色碎塊。從那微微蠕動的模樣來看，彷彿是有著生命一樣。

喜鵲坐在圍牆邊緣，居高臨下地俯望那些人類無法看見的東西。

那是雜鬼，負面的意念加上一些沒自主意識的幽靈碎片組成的東西。

「啊啦，真不曉得那女人是從哪裡帶回來的？有這些雜鬼在，那地方有一天也會出問題，不過跟我也沒關係。現在重要的是，怎麼處理掉這幾隻？」喜鵲踢晃幾下雙腳，眼眸低溜一轉，靈活的大眼內閃動著不懷好意的光芒。

「雖然織女大人是交待趕走就好，不過我們鳥類是夜盲嘛，所以啦……」喜鵲一彈手指，細小的銀色光芒如同子彈，接連地射擊在底下的雜鬼身上。

頓時間，就見雜鬼被擊中的地方貫穿一個洞，那洞越擴越大，一轉眼反倒是雜鬼黑色的身軀化為烏有。

在神話故事「牛郎與織女」中幫助兩人會面。真正原形是喜鵲的細辮子少女愉悅地咯笑。

「就算不小心通通消滅，也是沒關係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