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披裹紅嫁衣的小女孩仰起頭。

「啊——」

奇異的嘯聲霍然從那具嬌小的身子迸發出來,像是要撼動著整座繁花地。與其同時,古怪的變化也迅速發生在她的身上。

一道道的醜陋黑紋從雪白皮膚下鑽湧出來,就像血管突冒,把那份秀美的姿態也破壞殆盡,臉上的花葉則像沾染上毒素。

葉片枯萎,紅花一下滲染成不祥的黑色。

就連後方的那棵巨大山茶樹,開綻滿枝葉的紅山茶也以著超乎想像的速度,剎那間從灼紅變成了像是爛泥的黑。

不再飽滿的花瓣,簡直像是下一秒隨時會腐爛凋零。

「美好的身體、美好的力量,雖然還是差強人意了一點……」

宿鳥吃吃地笑出聲,可是從那紅潤嘴唇吐出的,卻是屬於符廊香的聲音。

「即使欲線只有那點長度也沒關係,那也是欲望。嘻嘻,呵呵……欲望、欲望、欲望,瘴啊……會把所有的欲望吃得一點也不剩!不管是人、神或妖!」

黑氣自宿鳥身上的黑紋漫淹出來,只不過是一晃眼的工夫,就像深黑的氣流漩渦,將她重重地包圍住,遮掩住了她的身影。

然後,一股無形的力量像是壓縮到極致。

不待一刻等人疾速退離至安全的區域,伴隨著又一聲尖利得令人分不清男女、分不清是人或是獸的咆吼,那股力量猛地彈震爆發,迅雷不及掩耳地衝撞上了那一道道的人影

來不及做出防護的一刻等人,被這措手不及的衝擊力震飛了數公尺之遠。

「小白大人!」珊琳只來得及喊出這名字,她下意識地想召喚出更多的植物,但手才奮力探出,沒有給予任何回饋的大地令她心頭一驚,驀然想起自己無法向這裡借助一絲的力量。

濃烈的焦急要淹沒了珊琳的心臟。

眼見眾人就要摔撞在並立廣場外圈的樹木,柔和的碧光乍地閃耀。

下一瞬間,平空竄長的植物像張柔韌的大網,攔捷住所有人的身軀,不讓他們重重的撞上樹幹。

末藥的五指抓握住青色長矛,他微喘著氣,額角可以隱約見得汗珠滲冒。

繁花地的植物早不受他的控制,他等於是利用自身的力量,無中生有地變化出更多的綠意。

可是這樣一來,也越是消磨他這名思念體的體力和精神力。

他終會消失。

但是,不能是現在。

「一刻,你們還好嗎?」末藥關心地問道,視線沒有離開那團體積已漲大數倍的黑闃氣流。

宿鳥就在那裡面……她將會變得怎樣?

「符廊香入侵了宿鳥……那不會再是宿鳥,而是瘴異……不,或許還更糟……」柯維安狼狽地爬起來,喘著氣說。接觸到末藥遞來的眼神,他擠出一個乾巴巴的笑,「符廊香是瘴靈融合,她的本體是惡靈,然後跟瘴異融合……」

「我知道瘴,也聽過瘴異。」末藥輕聲的說,「可是,不對。」

「咦?」

「那名瘴異,還有別的妖怪的氣息。」

「別的妖怪……情絲,是情絲吧?符廊香說她吃了情絲一族之人的骨灰……」

「不,在我感覺起來,她的身上是融合著不同的妖氣……」末藥的眉頭蹙起來,可是很快又搖搖頭,「也可能是我的錯覺,這些之後再說吧。」

沒有人對此有異議,因為眾人隨即就感覺到腳下站的地面在產生晃震。

起初並不明顯,但隨後擺晃的幅度加劇。

廣場在晃動,繁花地都在晃動。

「什、什麼?地震嗎?」蔚可可嚇了一跳,險些站不穩。她忙不迭抓住身旁一刻的手臂,緊張地東張西望。

「恐怕不是。」即使在搖晃中,末藥也像全然不受影響,有如屹立不搖的山峰,「很可能是受到那名瘴異……」

這名綠髮男子忽地止住話,眼含訝異地看向一刻。

在這當下,一刻的右手被蔚可可抓著,左手被柯維安抱著。柯維安的另一手還不忘牽住珊琳,像是也怕她一塊跌倒。

珊琳則是拽住曲九江的衣角,清秀的小臉寫滿著堅毅,如同在表明自己會保護好楊家人的堅定決心。

只是這畫面,看上去不免有幾分滑稽。

「呃……一刻,你還好嗎?」末藥遲疑地問道。

「X的一點都不好。」一刻面無表情、咬牙切齒的說,「夠了,你們幾個,是把老子當什麼啊?還不放開!」

一刻粗魯地扯回自己的手,卻沒料到趨近平緩的大地冷不防又是一記強力的顛簸,登時讓柯維安失了平衡,想也不想地大力再拽住一刻。

於是在連鎖反應下,一票年輕神使們終究還是跌得七暈八愫。

末藥咳了咳,別開目光,體貼地沒有做出任何嘲笑。

「好痛痛痛!」

「我的屁股啊……」

柯維安和蔚可可哀叫得最慘烈。

「這樣叫,樹倒,猢猻散?」黑令慢吞吞地橫插進來這句。

柯維安一口氣險些岔住,「倒……倒你的頭啦!最好這成語是這樣用的!你當我沒唸過中文系嗎?」

「我知道,你唸中文系。」

「你……」

「我操!誰管是你還是我的,給老子全滾下去!別壓在我身上說話!」被迫充當人肉墊子的一刻忍無可忍地爆發了。

他的上方不止只有柯維安,還有蔚可可和曲九江的手或腳沒抽走。

這些重量疊加在一起,也足夠令一刻感到有些呼吸困難。

珊琳連忙蹲下身,幫忙拉起蔚可可。

末藥也像沒瞧見幾名小輩的窘狀,和善地伸出援手。

黑令沒有動,他彷若在傾聽什麼,淺灰的眼瞳則似荒原上的孤狼專注。

接著他說,「來了。」

什麼東西來了?

眾人聞言瞬凜,可是在他們的注意力放至前方未散的黑色氣團時,動靜卻是毫無預警地從地面傳來。

只是這一回,不再是單純的晃震,而是有什麼霍然自地底下破土而出。

數以千計的樹根簡直像錯縱的大網,猝不及防地將所有人翻掀起。

隨之而來的是外圈林木伸來了眾多樹枝,趁其不備地纏縛住一刻等人的四肢,快速將他們往後拖拽,然後就是粗暴地向廣場外側扔擲出去。

在這當中,異變的不是只有廣場。

整座偌大的繁花地都在迅速地產生異常的變化。

樹木、花叢失去控制,無止盡地朝上瘋長,朝四處漫延,曾經存在的秩序和節制盪然無存。

深黝的泥土地和石板塊也疾風迅雷般的拔高,彼此交錯再交錯,建構出一條又一條繁複的道路。

假使能夠自最頂端往下俯望的話,就會震驚地發現到,本來最多只是像座小型森林的繁花地,現今竟成了一座複雜蜿蜒的巨大迷宮。

泥土和石板成為阻隔的障壁,失控暴長的植物無疑是增加辨認方向的難度。

一刻等人被樹枝強制扯散,從各方拋入了迷宮深處。

就在他們即將墜進無止盡的濃綠裡,屬於少女與兇獸並存的聲音瞬間拔起,響徹周遭。

那聲音在嘶喊,在咆哮。

「最後一個問題!」

「回答我,維安哥哥!」

「否則符家小家主現在就得死!」

「回答——我是為了什麼出現在這裡?在這裡,在繁花地,在潭雅市!」

柯維安瞠大的眼眸倒映進曝光似的昏黃天空,底下是像能築成漩渦的深綠、淺碧。那些植物彷彿是隻張大口的野獸,等待著將他,以及其他人,不留情地一口吞噬進去。

柯維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拼命擠出了聲音,從高處疾墜的失重感模糊了他的感官。他感覺得到胸腔振動,有兩字奮力爬出他的喉嚨。

「封印……」

然後是更多的音節。

「『唯一』的封印!」

柯維安用盡力氣地大吼,他的喊聲似乎還盤旋在高空,而他的身影終至被綠色吞沒,和其他人一樣。

所有人都落入了此刻這座名為「繁花地」的迷宮裡。

廣場上恢復寂靜,連絲人聲也沒有留下。

破出地面的樹根不知何時潛伏回土地裡,石板併合,一切異狀像是都不曾出現過。

但山茶樹間的朵朵茶花確實是從鮮紅變成了漆黑,介於盛綻和腐爛間的姿態,可怖又妖異。

同時,亦瀰漫著一股濃濃的不祥氛圍。

當一陣風吹動如碗大的黑山茶,樹前的黑色氣團也剎那間離散。然而自裡頭走出的不再是嬌小身影,赫然是屬於少女的體型。

豔紅如嫁衣的曳地衣裙在地面鋪展成不規則的波紋,同色系的頭紗垂至背後,華美的金紋滾飾在邊緣,沒有被遮覆住的臉孔完全暴露出來。

一眼似血猩紅,一眼紅中摻著幽藍,形成了詭譎的混濁。

白皙的臉龐上分佈著淡色的雀斑,嘴角噙的笑意份外地天真爛漫,和眼裡的惡意成了最極端的對比。

那已經不是宿鳥的臉。

重新獲得身軀的鬼偶少女張握著自己的手指,接著咯咯地笑起。

「新的身體不夠好,但仍然可以先將就一下……就快了、快了,為了我等的『唯一』呀……」

符廊香竊笑般地低語,目光瞥望向陣法中央的木頭人偶,眸底在一瞬似乎閃過異樣的光芒。

「現在還不行,再忍耐一下……」符廊香像自言自語地說,「計畫還沒有完成,最後的驚喜還沒帶給維安哥哥……不過在這之前,可以先殺了維安哥哥重要的朋友。啊,還有末藥也不能忘記呢。」

似乎感應到什麼,符廊香撫上心口,開心地笑出聲來。

「可愛又可憐的小山茶花,妳對『末藥』兩字還有反應嗎?可惜,現在這身體是我的啦。放心好了,會還給妳的,畢竟我也好想看妳殺了親愛之人後,扭曲絕望的臉呢。對了,妳還得和我一起觀賞接下來即將上演的一幕,那將會非常的美妙呢!」

符廊香的笑聲拔高,她笑得樂不可支,染著狂熱的眼眸直視著上方。

該是空無一物的昏黃天色下,竟然是無聲無息地平空暈散出桃紅色澤的詭異線條。有如生刺的荊棘,一點一滴地相互銜接起來,像是要把這個被昏黃隔離出來的空間全部圈佔。

「好了,在封印完全顯露出來之前,捉迷藏的時間到了哪……」符廊香拉長清脆的嗓音,就像在吟唱著歌,「哎啊,真讓人期待……一二三,木頭人,一二三,木頭人。撿了木頭,塞了魂,三二一,就成人……」

在怪誕的曲調中,符廊香的身影就像隻赤紅的鳥兒,輕巧地飛躍進由植物、泥土、石板構成的巨大迷宮內。

只是那紅不再像是鮮明流動的火燄,而是黏稠猩暗的污血。

同時間,只要深上一分就像飽含著鮮血的桃紅荊棘,依舊在空中靜靜地延展、勾勒……逐漸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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