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

 

擾人午睡的重大聲響彷彿是要揭開不幸的序幕一般,重重地敲在房間裡,將原本還蜷縮在床舖抱著枕頭呼呼大睡的綱吉驚醒,反射性就連滾帶爬的從被窩裡鑽了出來,然後又是碰的一聲。

 

只不過比起方才的音量來得輕微許多,就像是有東西掉在地板上。

 

綱吉吃痛地按著撞得有些昏沉沉的腦袋,抬眼往自己尚搭在床沿的左腳看去,勾在腳趾頭上的棉被正是造成他摔下床的罪魁禍首。

 

以著有些笨拙的動作將棉被踢開,綱吉保持著仰躺在地板上的姿勢,小心翼翼地將視角餘光移向家庭教師專屬的吊床。沒有想像中的鼻涕泡泡,也沒有捷克製的手槍對著自己,吊床上空蕩蕩的,看不見任何人影。

 

綱吉的大腦停頓了兩三秒之後,才意會到他的家庭教師似乎在昨天提過要回去義大利一趟,據說是要給瓦利安來個震撼性教育。

 

抓了抓睡得亂翹的頭髮,綱吉怎麼也想不明白彭哥列的暗殺部隊做了什麼事……好吧,除了他們最近很勤快地以報公帳的名義打電話來家裡。聽著「……」或是「喂喂喂!」以及「小兔子~」之類的開場白,似乎讓人有有種掛掉電話的衝動。

 

附帶一提,澤田綱吉其實已經將這個念頭化做行動不只一次了。

 

將逐漸凝焦的視線對上天花板上頭的幾何圖形,綱吉呼地吐了一口氣,慶幸自己並不是被彭哥列式的問候所叫醒。雖然那聲「碰」的聲響讓他真以為是子彈從CZ75手槍轟出來……

 

原先因為睡意幾乎快要閉起的褐色眼睛猛然瞪大,綱吉手忙腳亂的從地板上爬起來,終於注意到事情從他醒來一張眼的那一刻就很不對勁了。

 

如果不是家庭教師的愛槍所製造出來的聲音,那剛剛將他由睡夢中驚醒的重擊聲又是什麼?

 

一想到這裡,綱吉光著腳就匆匆地拉開房門往樓梯的方向奔去。已經可以順利思考的大腦在他咚咚咚踩著樓梯的時候,努力過濾著所有可能進出家中的可疑人物。幼年組?守護者?加百羅涅首領?

 

綜合以往曾經發生過的種種事情,綱吉悲慘地發現,打從一個穿西裝的小嬰兒進駐澤田家的時候開始,他們家的大門與窗戶就喪失了該有的功能。

 

然而還等不及徘徊在腦海中的思考做出結論,綱吉已經下了樓梯並且一個轉角往廚房的方向望過去,卻赫然被坐在餐桌前翻著報紙的身影終止了大腦終端機,語言宣告暫時性的停擺。

 

「嗨,又見面了。」

 

彷彿察覺那雙褐色眼眸所流露出的愕然,黑髮的男人放下手中的報紙從嘴角緩緩扯出一抹弧度。

 

明亮乾淨的廚房裡看不到平時在這邊圍著澤田奈奈打轉的幼年組,也沒有看見不時會跑來桌前蹭飯吃的毒蠍子以及星星王子,唯一能看見的就是那個有著壓倒性存在的男人。

 

黑髮,鳳眼,挺拔的西裝,不是並中的制服。

 

綱吉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甚至是舉起手來揉著眼睛,想說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幻覺而已,但是映在綱吉視線裡的仍舊是雲雀恭彌。

 

十年後的雲雀恭彌。

 

「為……為什麼雲雀學長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意識到這不是幻覺的綱吉瞬間拔高音調,手指頭顫顫地比著對方。

 

「或許,十年前的我被十年後火箭筒擊中了。」

 

雲雀漫不經心地說道,就彷彿對於自己為何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毫不在意。

 

聽著比家裡的蓬蓬頭小牛可以打敗他的家庭教師更不可思議的陳述,綱吉反射性就要脫口喊出「不可能」三個字,但是一對及男人的細長眼眸,所有的質問句就像是遇了陽光的雪融得一乾二淨,連點渣都不剩。

 

在與密魯菲奧雷一戰的時候,綱吉已經徹底了解十年後的雲雀恭彌是多麼可怕的男人,而且咬殺的習慣不曾改變。

 

綱吉按著脖子忍不住悄悄地後退一步,他還記得自己被咬得慘不忍睹的脖子以及……其他地方。

 

落入眼底的小動作讓雲雀挑了眉毛,他瞥向僵著表情如同小動物般繃起背脊的彭哥列十代首領,然後視線又落在壓出紅印子的臉頰和被睡姿弄得發皺的背心短褲。

 

「去換個衣服,我們等下出門。」

 

「啊?」

 

綱吉傻愣愣地發出一個單音節,彷彿一時半會無法消化從男人口中溢出的句子。但是在那雙瞬間瞇起的鳳眼注視下,綱吉只能顫顫地喊著「我馬上去」,然後以自己跑百米的速度爬上二樓。

 

房門迅速被打開又迅速被關上,綱吉將背貼在門板上大口大口喘氣,一時間過於激烈的奔跑讓他的膝蓋都忍不住發軟。

 

拍著自己的胸口努力調節呼吸的頻率,綱吉的身子在放鬆的時候像是驟然失去力氣地癱軟下來,從門板滑地板上。

 

所以說……誰可以告訴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綱吉無比悲憤地在心底發出慘叫,更讓人悲憤的是他還不敢將怨念化成實質的聲音,只能縮在房間裡拼了命的思考對策。

 

先不管十年後的雲雀學長為什麼會出現在家裡,反正不是跟蔣尼二就是和十年後火箭筒有關,這種東西就先將它放到一邊去吧。

 

問題是在於「出門」這兩個字上頭。頹然地垮下肩膀,綱吉想起每次假日只要和雲雀學長出門,總會在街上巧遇某人、某某人,然後那一天就以亂鬥結束了。

 

現在要與他一同出門的是十年後的雲雀。意思是,火力更加強大?

 

綱吉伸手揉著額頭,不由得黯然地嘆了好大一口氣。難道他寶貴的假日就要跟他揮手道別了嗎?

 

就在綱吉陷入一片悲觀想像的時候,低冷的成熟嗓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敲入了他的大腦。

「澤田綱吉,限你三十秒出現在我的眼前。」

 

從外頭傳來的命令句並沒有附註「否則」這兩個字,但是綱吉一聽見就算過了十年也沒有改變的台詞,忙不迭抓起衣服套上就再次跌跌撞撞地衝出房門。

 

或許像是為了印證蠢阿綱這個綽號,也或許想要表示出某師兄的災難體質傳染到身上一樣,綱吉在慌慌張張下樓的時候,左腳不知道為何會被右腳絆到,身體剎那間失去平衡。

 

總之,從二樓處急衝下來的綱吉只能在心底發出無聲的慘叫,碰咚碰咚地滾下樓梯。

 

事情預定上是要這樣發展的……

 

只不過在綱吉閉著眼睛接受下一秒就要傳來的疼痛之際,一隻手已經俐落地扯住他的衣領,將下跌的衝勢以反方向的力道止住。

 

「還是一樣冒冒失失的。」

 

「對、對不起……」

 

道歉的句子下意識就從嘴裡吐出,綱吉怯怯地張開眼睛往身後看去,卻看見拎著他的男人從眼底滑過一抹笑意,甚至連嘴角都扯出弧度。

 

然而不容許綱吉有多餘的思考時間,雲雀已經抓著他的手下了樓梯,直接將人從門口拽了出去。

 

一挺拔一瘦小的身影一前一後地走著,兩道影子在陽光的拉扯下逐漸疊合在一起,彷彿分不出誰是誰了。

 

只不過被扯著走的綱吉每往前走幾步,總是會忍不住回頭看向自家大門。真的很想說,就算他們家的門窗早已喪失了防衛功用,但是出門前要上鎖是常識啊。

 

這同樣也是只敢在心底迴盪的小小聲音……

 

 

下午時分的雲移動得較快,在淺藍色的天空上留下一道道拖曳的痕跡。而天空下有兩道身影正走在蟬聲鳴鳴的街道上,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就只是這樣安靜地走著。

 

綱吉看著自己被抓著的右手,有點不解地用空出的另一隻手撓撓亂翹的褐髮。兩旁熟悉的街景讓他知道這條路是通往並中的必經路線,只是他弄不明白,為何十年後的雲雀學長要帶他走這條路。今天是假日,學校沒有開放的不是嗎?

 

「那個,學長……」

 

再往前幾步就可以清楚看見並中的校門,綱吉終於還是試探性地開口喚道。

 

比他高出許多的雲雀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那張年輕臉龐所透出的疑問。只是在綱吉的後半截句子還含在舌尖的時候,他的眼底突然映入穿著黑色制服的女孩。

 

短髮,右眼戴著眼罩的庫洛姆發現對面投過來的視線之後,嬌俏的臉孔瞬間漾出興奮的笑容就要撲了過去。

 

「首領~~」

 

和並中相較之下顯得略短的制服裙子隨著庫洛姆小跑步的動作蕩出一片漣漪,讓綱吉忍不住有些臉紅。但是比女孩的動作更快速地是一隻將綱吉帶至身旁的大手,同一時間狠厲揮出去的還有握在掌中的拐子。

 

「你是……」

 

庫洛姆頓住步伐,紫色的大眼在看見站在綱吉身旁的男人之際,三叉戟瞬間和拐子撞擊出劇烈的金屬聲。

 

被困在中間的綱吉艱難地抬起頭,頓時看見三叉戟和拐子在他的上方僵持不下。他發現,自己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理解他的守護者究竟將武器藏在哪裡,無論是現在的,還是十年後的。

 

不,現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綱吉的耳邊已經聽見了下一秒響起的四個字,就像是某種宣告的前奏曲。

 

「雲、雀、恭、彌。」

 

庫洛姆瞇起眼睛,從嘴裡吐出的聲音突然低了幾個音階。

 

綱吉的背脊猛然一顫,有一股奇異的感覺迅速從神經末稍延伸到四肢百骸。

 

顧不得泛著金屬光澤的三叉戟與拐子還架在自己的頭頂,綱吉忙不迭伸出還保留著自由的左手抓住女孩的袖子。

 

「庫洛姆!如果妳現在讓骸出現的話,我以後就不陪妳去吃蛋糕、買衣服,也不陪妳去海洋公園看海豚!」

 

急促的句子剛落下,就見那眼罩即將要鬆脫的女孩迅速蓋住自己的右眼,然後熟練地將眼罩重新繫好,隨即朝綱吉露出一抹害羞的微笑。

 

「約定好了喔,首領。」

 

庫洛姆可愛地皺皺鼻子,抓起綱吉的手跟他打了個勾勾,完全無視身旁氣壓降至最低點的黑髮男人。

 

「啊、嗯。」

 

綱吉用眼角悄悄覷向雲雀,有些氣虛地回應著。

 

繼續無視雲雀恭彌存在,庫洛姆朝綱吉揮揮手。很快地,黑曜中學的制服就消失在視線範圍裡頭。

 

雖然一個風暴離開了,但這不代表事情就這樣結束。綱吉嚥了嚥口水,抬眼看向陰騭著表情的雲雀。

 

「澤田綱吉。」

 

又一次連名帶姓的叫喚讓綱吉縮著肩膀,彷彿可以看見那雙細長的黑色眼睛透出「說不好,就咬殺」的意思。

 

之前咬都讓你給咬了,我還能說什麼。儘管心中這樣想著,但綱吉還是努力地想要藉由語言來安撫男人。

 

「庫洛姆她……很可愛,就像妹妹一樣的感覺……」

 

原先聽見前半截已經挑高眉毛的雲雀,在聽見後半段的句子時頓地輕輕的哼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麼地牽起他的手往前走。

 

 

看著熟悉的校園在眼前展開,從教室、樓梯再到頂樓的天台處,綱吉只能在心底悄悄感慨。就算過了十年,前方那個挺拔的身影依舊可以如此輕易地進入被上了鎖的建築物。

 

拽著他來到天台的雲雀將人帶至牆邊的陰影處坐下,被安置在懷中的綱吉訝異地發出一個單音節,最後還是忍不住抬起頭看著上方的端正臉孔。

 

話說,他們來天台要做什麼?留在家裡不也沒什麼差別?

 

彷彿察覺懷中男孩的困惑,男人的大手摩挲著他的臉頰,悅耳的中低音漫不經心地揚起。

 

「留在你家?綱吉,我回來可不是為了去咬殺那群礙眼的傢伙。」

 

被點名的十代首領無聲地乾笑著。太好了,媽媽,原來連十年後的雲雀學長也知道我們家是那群會走路的兇器的製造廠。雖然心底這樣哀怨地想著,但是綱吉的大腦卻突然發現方才的句子似乎有哪裡不對勁。

 

男人說的「我回來」這三個字,彷彿是早已預算好的,而不是突然被十年後火箭筒強迫轉移。

 

看著仰起頭愣愣地盯著自己的那雙褐色眼眸,雲雀修長的手指緩緩地將其覆蓋住,不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

 

被遮蔽住視線的綱吉沒有掙扎,只是安靜地聽著雲之守護者的聲音滑過他的耳膜。那個男人說,他很想他,所以就回來了。

 

有些低有些沉的嗓音讓綱吉想起了他身後的雲雀恭彌所處的世界,也想起了大人藍波曾經所說過的話。

 

『我完全沒有經歷過戒指爭奪戰的記憶……說不定,我是從不曾發生過戒指爭奪戰的十年後來到這裡……就是所謂的平行世界。』

 

「現在」只有一個,但是「未來」卻有很多種可能。就像是從同一個起始處延伸出去的線一樣,每一條線上雖然有著相同的人物,卻是截然不同的遭遇。

 

經歷過密魯菲奧雷一戰的他們從「十年後」回到「現在」,所開創的必然是一個全新的未來;而與他們平行的,則是自己已經死去的未來,那是身後的「雲雀恭彌」所在的世界。

 

綱吉垂下睫毛抿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將身體縮在男人的懷中,覺得心底彷彿有某種酸澀滑過。

 

坐在天台上的男人與男孩不再繼續交談,靜謐的沉默將兩人輕輕包圍。腳下的水泥地和頭頂的天空交錯兩種截然不同的顏色落在視網膜裡,彷彿世界就像是從這個地方延展出去似的。

 

亮金色的陽光逐漸刷淡成淺黃,窩在男人懷中的綱吉靠在身後的胸膛,不知不覺地闔起了眼眸,讓一種淡淡的睡意將意識所籠罩。

 

一直到天空從蔚藍變成一片綺麗的玫瑰色,陷入睡夢中的綱吉才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睛。更正確一點來說,他是被脖子附近的刺痛感弄醒的。

 

「終於醒了?」

 

熟悉的聲音讓綱吉在瞬間張大眼,急忙忙地就轉頭往身後看去。映入眼底的依舊是雲之守護者,只不過已經從十年後的男人轉換成黑髮鳳眼的的少年。

 

但是讓綱吉吃驚的並不是這件事,他愕然地看著對方身上的瘀傷創痕,發現那習慣性被披著的黑色制服外套竟然也覆上了一層薄灰,彷彿就像是經歷了打鬥似的。

 

「怎麼回事!為什麼雲雀學長會……」

 

綱吉慌慌張張地抓住制服外套的一角,褐色的眼睛溢出擔心。

 

「只不過是遇到一群挾著私怨的中年人而已。」

 

雲雀冷笑說道。

 

那驟然降溫的聲音讓綱吉忍不住沉默了一下,在十年後會到什麼人根本想都不用想,但是綱吉心中在意的還有一件事。

 

如果不是十年後火箭筒造成今天的情況的話,那麼又是什麼原因,讓現在與未來的雲之守護者對換呢?

 

「……十年前火箭筒。」

 

彷彿從牙關擠出來的陰冷嗓音讓綱吉愕然地瞪大眼,心中不斷迴盪著「騙人吧」、「不會吧」、「怎麼可能有這種事」諸如此類的句子。只是仔細想想,十年後的科技之進步,絕對有可能製造出這種匪夷所思的武器來。

 

覷著雲雀陰沉的臉色好半晌,綱吉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那,十年前火箭筒……還在嗎?」

 

「毀掉了。」

 

「呃、蔣尼二呢?」

 

「咬殺了。」

 

綱吉惶惶然地吞了口水,決定還是不要再繼續問下去比較好。

 

 

 

在回家的路上,仍舊是雲雀牽著綱吉的手走著,只是走了沒幾步前方的身影突然停了下來,讓綱吉一時煞車不及地撞上那挺拔的後背。

 

吃痛地摀著鼻子的綱吉抬起頭,卻在下一秒聽見了飄盪在空氣中的句子。

 

「我跟那傢伙不同。」

 

雲雀的聲音很低很冷,但是綱吉卻發現雲雀抓著他的手有薄薄的汗滲出。

 

「我會比他更強,強大到不會讓你死去。」

 

這個在未來被譽為彭哥列最強的人,堅定地對著他的十代首領許下了誓言,習慣握著拐子而帶有硬繭的手掌緊緊握住男孩的手不放。

 

綱吉的嘴唇緊緊抿著,沒有說話,他的手絲毫不曾鬆開。

 

天際的夕陽很紅,將兩道影子輕輕疊合在一起,像是永遠不會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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