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INT-天聖

有種視線感。

夏目頓了下腳步，他的手中還抓著鋁箔包的牛奶，吸管的末端則被他咬在嘴裡，他的心中其實有點猶豫著要不要回頭。

「唷，夏目，你杵在這裡做什麼呢？再不快點走會遲到喔。」

後方有一隻手拍上了夏目的背，並且順勢將他停佇的身子向前推動，是班上的同學。

「啊，不，沒什麼。」

夏目將最後一口的牛奶吸盡，然後對著和自己並肩走在一塊的同學揚起笑容，腳下的步伐重新邁了出。而從後邊揚回的眼角內，並沒有捕捉到什麼異樣的身影。

除了那些和自己一樣正準備趕去學校的學生們以外。

夏目在心底暗暗鬆一口氣。

幸好哪，他原本還擔心萬一看到的是像三篠一樣的巨大臉龐該怎麼辦才好？

……所以，果然是自己太敏感了吧。

事後證明並不是夏目太敏感。

視線感並沒有因為夏目來到學校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或者應該說是，如影隨行？

有著淡色眼眸和淡色髮絲的少年一邊聽著講台上老師的講課，雖然有不少的部分是左耳進右耳出，然後一邊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

即使是現在，依然能夠感受到有誰的視線正緊緊的落在自己身上。

雖然視線不可能熱烈到把一個人給燒出一個洞，但是從早上一直到快中午都被人盯著──估計有很大的機率不是人，而是妖怪──那滋味實在也稱不上好受。

只不過對方顯然躲得相當有技巧，不管夏目再怎麼不著痕跡地東瞄西瞄，就是抓不到一點狐狸尾巴。

慢著，狐狸尾巴？

突然掠過心裡的用詞讓夏目一怔，本來還抄著筆記的手指頓時不小心控制失當，讓筆尖滑了出去，拉出一條歪斜的痕跡。

夏目想起來了，這種緊追不放的視線感，還有彷彿就在身邊的存在感，曾經也擁有過。

小小的雙手用力地抓著葉片。

蓬鬆柔軟的耳朵因為緊張而豎起。

但那一雙還是稚嫩的眼睛卻寫著堅定，雖然在下一刻間，就因為自己的拒絕而湧上悲傷。

……是因為，我很弱的關係嗎？

抓著葉片的小手在顫抖，蓬鬆柔軟的耳朵也跟著垂下，屬於小孩子的聲線就像是隨時要哭出來一樣。

在校外教學的時候，所遇上的那一隻小狐狸。

讓夏目肯定心中答案的，是中午來找他的田沼。

明明是不同班級，但是和夏目感情卻相當不錯的少年是若有所思地踏進二班的教室，那一雙細長的眼睛偶爾還會瞥向教室外。

「夏目。」

田沼放輕了聲音，不讓旁邊人聽去地對著那名和自己能夠看見相同，但卻又那麼不一樣的世界的少年說。

「你們教室外……好像有什麼。」

「有什麼？」

夏目順著田沼的句尾重覆一次，他聽得出來對方口中的「有什麼」當然不是指關於這個學校的學生、教師的任何事。而是關於──

妖怪

他們看見的是一樣，又不一樣的另一個世界。

色澤偏灰的眼眸在下意識就朝著田沼說的位置望了過去，然後夏目頓時瞧見從教室門口露出的一截毛尾巴。

雖然那截毛絨絨的尾巴尖很快地又讓一雙手迅速抓了回去。

……哎哎，不會吧？

夏目摀著臉嘆氣，心裡同時轉過的念頭是──怪不得視線的來源不是在靠操場的窗外，而是改在教室外了。

即使不會有人看見小狐狸躲在教室外，就連田沼也只是模模糊糊地見著影子而已。但既然讓夏目發現了對方的身份，他也沒辦法什麼都不做，就任憑那道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抱歉，田沼，我有事出去一下。」

匆匆地扔下一句話，夏目連忙地跑出了教室外。

可是教室外的走廊上，除了來來往往經過的學生外，什麼也沒有。

沒有記憶中那名曾抓著葉片，要將名字交給自己的小小身影。

夏目站在剛剛發現那截尾巴尖的位置，覺得長長的走廊就像是封閉的水族箱，來往的人潮是來往的魚類。

從另一側窗外投射進來的光與影，晃漾成淺淺的水波。

沒有看見那隻小小的狐狸。

夏目並未轉身回到自己班級的教室內，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氣，抬起了腳步，改成向著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首先是慢步，再來是加快速度，接著是小跑步起來。

既然那道視線會跟著自己不放，那麼就主動的讓他跟過來吧。

夏目在走廊上開始快速地跑著，他甚至聽到了一聲慌張的「咦」，接著便是更慌慌張張的腳步聲在他身後響起，追著他的。

「哎，夏目你在……」

北本的疑問在夏目的耳畔擦過，又被拋至後方。

於是這名男孩子只能滿臉困惑，看著自己的同班同學跑過自己的眼前，卻又無從明白對方是為了什麼而跑。他看不見夏目眼中的世界。

夏目跑過了長長的走廊，繞過了一個彎角，然後他的眼前出現通往上一層樓的樓梯。他沒有跑上去，反而是退進了樓梯下方剛好形成斜角的空間裡。

有誰喘著氣慌慌張張地追了過來。

「夏目大人？夏目大人……不見了？」

有誰像是要哭出來一般，站在樓梯前無措地東張西望著。柔軟蓬鬆的尖耳朵垂下，他捉著自己毛絨絨的尾巴，低垂著臉，肩膀縮著，看起來真的要難過地流下眼淚。

不是小狐狸。

已經不能再用小狐狸來形容他了。

夏目從樓梯下的斜角空間慢慢地走出來，他的眼睛裡有著驚訝，他看著已經快追至他肩膀高度的少年。

曾經稚氣的臉孔變得俊秀，小孩子似的手腳如今也拔成瘦長。也許只要再過不久的時間，就會超過夏目，變得比他還要高了。

所以，現在要用中狐狸來稱呼了嗎？

夏目忍不住揚起笑，那一雙淡色素的眼眸微瞇起來，像是彎彎的弦月，有種難以言喻的柔和感覺。

「啊啊，你長大了呢。」夏目說。

少年啪地立起柔軟蓬鬆的尖耳朵，捉在手裡的毛絨絨尾巴也像是興奮地忍不住要抖動。

然後夏目睜大眼，映入他眼中的是少年朝自己奮力撲來的身影。

放學的時候，夕陽很溫暖。

「再見，夏目！」

「明天見囉，夏目！」

剛好經過夏目身邊的同學，語氣愉悅地和他打著道別的招呼。在他們的視野裡，外貌偏向秀淨的少年是背著書包，獨自一人地走在小徑上。

誰也看不見和夏目一塊牽著手行走的狐狸少年。

「啊，再見。」夏目偏過頭，揚起笑。這個溫暖的城鎮讓他的笑容也滲入溫暖，再也不會像很久以前的那樣空泛表面。

「夏目大人，那是什麼？啊！那又是什麼？」

和夏目牽著手的少年不時地東張西望，睜大的眼眸裡充滿驚奇。即使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城鎮，他依舊是對人類的世界感到無比好奇。

接著他就像是發現了什麼，他連忙輕輕拉扯著夏目的手指。

「夏目大人、夏目大人，能不能等一下？」

夏目不明白少年是要做什麼，他看見對方放開了自己的手，隨即啪噠啪噠地跑向另一邊去，毛絨絨的尾巴隨著他的奔跑一甩一甩的。

在橙紅燦爛的夕陽下，有著尖耳朵和毛絨絨尾巴的狐狸少年摘了一朵花，他對夏目開心地笑。

「夏目大人，母親大人有告訴我，這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就是花喔。而且，最美麗的東西要送給自己最喜歡的人。」

少年伸出手，他對著夏目筆直並且堅定地伸出手。

「所以，給你。夏目大人，這朵花給你。」

而在將來有一天。

已經可以隱藏起尖耳朵和毛絨絨尾巴的男人，會再一次地站在名為夏目貴志的少年的面前。他的眼神溫柔，他的嗓音低沉。

「這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就是花，最美麗的東西要送給自己最喜歡的人。所以，給你。夏目大人，這朵花給你。」

男人會將花送給他最心愛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