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撿到你們的日子是哪時候?」

 

將冒著冉冉白煙的菸管移開唇畔,蘭卡像是感到有些驚奇,微微地挑高姣好的眉。

 

這名髮是火眼是冰的豔美女性,會難得感到驚奇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她的徒弟之一,那名有著一雙橙色眼眸的青年,竟然是向她問起了──

 

關於那多年以前,她究竟是在哪時候發現他和亞亞的存在?

 

蘭卡將菸管擱置在桌面,同時也停下審視文件的動作。這裡是她在沙迪分部的專屬書房,比起在樓下大廳辦公,她更習慣在這處理公務。

 

雖然陷入沉眠的萊姆綠.安絲,已在前段日子裡甦醒過來,不過其身體仍需要好好的修養,所以蘭卡便繼續留在這裡,擔任著代理負責人的工作。

 

此刻,待在這間書房裡的除了主人蘭卡之外,尚有提出詢問的利耶,以及同為她名下徒弟的希克羅。

 

「為什麼要問這事?」蘭卡懶洋洋地將問題拋了回來,她的嗓音總是透著一份慵懶以及漫不經心。

 

「這個……」利耶撓了撓頭髮,望了身旁的希克羅一眼。在發現面無表情的同伴根本是陷入發呆之後,他頓時放棄想尋求他幫助的念頭,乾脆大步走上前,將一直抓在手裡的書本攤開至蘭卡桌上。

 

從那畫有食物圖樣,以及旁邊加上註解及製作方法的頁面來看,不難看出那其實是一本食譜。

 

「意思是你打算做這個,來孝敬你的師父們嗎?」蘭卡瞥了上頭的圖案一眼,發現那是一個造形精美的蛋糕,只是需要用上的材料倒顯得有些特殊就是了。做為一名負責人,蘭卡對植物的涉獵也是有一定程度,她發現其中有不少樣的蛋糕材料,都是一些必須到山裡尋找才有的植物。

 

「不要擅自做下結論行不行?」利耶幾乎想撫額嘆氣了,「蘭卡,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話,倒使得紅髮的負責人瞇起冰豔的眼角。

 

「不是這意思?」蘭卡直接以食指勾起徒弟的下巴,低啞的嗓音有著一股獨特的魅力。不過身為她徒弟的利耶.金.阿利斯,卻從來不曾感受過那份魅力。他唯一體悟最深的,大概就只有對方展現出來的魄力、暴力,以及惡勢力而已。

 

當然,以上的話就算撕了利耶的嘴,他也絕不會說出來讓蘭卡知道的──他又不是想不開想提早回到真神的懷抱。

 

「橘子眼睛的,所以你是連孝敬師父的心意都沒有嗎?」蘭卡的眼角挑勾,冰綠的眼珠像能刺穿人一樣。

 

「啊啊,拜託妳饒了我,為什麼要老是曲解我的意思啊!」利耶終於忍無可忍地哀叫出聲。他伸手想撥開托住他下巴的手,但手指尚未沾到對方分毫,那隻皎白又富侵掠性的手就已經率先抽離,並且在抽離之前,還毫不客氣地重重彈上他的前額。

 

疼痛在利耶的額上迸開,他摀著略疼的額,正想開口抗議,書房內終於響起了第三道的聲音。

 

「我們想幫亞亞慶生。」希克羅在說話的時候,似乎永遠都缺乏起伏,平板得過份,「但我們不知道亞亞的出生日。」

 

聽聞這話,即使是蘭卡也有一瞬的靜默。她持起擱置在桌沿的菸管,手指就像是無意識地撫摸著上面的紋路。

 

是的,沒有人知道亞亞的出生日。

 

就算是最早就認識亞亞的利耶,他也不會知曉。

 

已經尋不回過去記憶的月光妖精最後一人──雖然利耶是無比真心的希望,別想起來,無論如何也別想起來。就算忘記了我們曾有的美好的溫暖的,也沒關係,這些我們都可以在現在以及未來一起創造。

 

所以,別想起來,亞亞,別想起那些不堪的血腥與殘酷。

 

「然後呢?」靜默一瞬後,蘭卡才又問道:「這跟橘子眼睛你問的,有什麼關係?」

 

「我是在想,就直接用妳收留我們的那一天,來當做亞亞的生日吧。」利耶認真地說,「不過我只記得那天是十五之夜而已,詳細的月份有些忘了。」

 

見狀,坐在書桌後的紅髮女性重新吸了口煙,待她吐出煙圈之後,那雙冰綠的眼瞳也早已不復見先前的沉寂,而是回復以往的慵懶。

 

「三四五六七八,看你喜歡哪一個,自己挑吧。」蘭卡用食指彈彈菸桿,扔出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我個人比較喜歡六月。」

 

「蘭卡!」利耶不滿地提高音量。

 

「就是六月十五沒錯。」另一道異常低沉的男聲,是無預警地進入書房內,「妳為何不直接告訴利耶,蘭卡?」

 

對於第三人的聲音,甚至是突然出現的第三人身影,身為書房主人的蘭卡沒有流露一絲驚訝。她只是朝自己的好友,同時亦是自己的同事微點下頭。

 

「格拉賽亞。」

 

「格拉賽亞,你說的是真的嗎?」褐髮青年則是露出了笑,色澤罕見的橙眸因為笑容的關係,跟著瞇起,眼角處有著屬於大男孩的稚氣。

 

「在下記得很清楚。」身形高大的灰髮負責人在瞧見自己的徒弟時,總會不自覺放緩不茍言笑的表情,「蘭卡就是在那一日,通知在下和阿貝爾過去的。」

 

「格拉賽亞,多嘴的男人可是會惹人討厭的。」蘭卡自書桌後站了起來,她挑起眉,眼神有種教人不敢直視的魄力。

 

桂.格列里.格拉賽亞,是少數敢直視蘭卡、且不會退讓的人之一。

 

「在下認為這事直接告訴利耶也無妨。」格拉賽亞伸手碰觸了一下利耶的頭髮,「況且,也沒有拐彎抹角的必要。妳不也是……」

 

「格拉賽亞。」蘭卡的聲音倏然地褪去慵懶,比任何銳器還要銳利,「我說過了,多嘴的男人可是會惹人厭的。」

 

明明是沒有特意加重或是放大的聲音,卻散發著令利耶都要覺得窒息的氣勢。

 

注意到利耶微變的表情,格拉賽亞又打算揉揉他的頭髮,只是這一次在碰觸到褐色髮絲之前,另一隻手是更快地拉過利耶。

 

「金,我們該出發了。明日就是十五,晚了,便會來不及找齊材料。」無視像是對峙般的兩名負責人,希克羅甚至連向自己的師父道別也沒有,直接拉著褐髮青年離開書房。

 

「你這傢伙,別忽然就拉著人啊……」

 

書房外,還可以聽見利耶的抱怨聲。

 

而書房內,格拉賽亞依舊是面不改色地直視蘭卡。

 

「在下只是想說,妳毋需掩飾妳是疼愛著利耶和亞亞的事實,蘭卡。」

 

「……閉嘴,格拉賽亞,你的話真的太多了。」

 

厲了認識多年的好友一眼,蘭卡才又坐回位上,有一下沒一下地以指輕敲著菸管。

 

「算了,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在下聽見你們方才在說的內容。」格拉賽亞沉聲地說道:「所以,蘭卡,妳和在下想的應該是同一件事吧?」

 

「啊啊。」褪去嚴厲,蘭卡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但那勾揚的眼角卻是似笑非笑,「建議你也跟橘子眼睛的同伴說一聲,格拉賽亞。」

 

「稍早在下就已經和他們談妥了。」奇異的,格拉賽亞是流露出稱得上緩和的表情,就連那道劃過右眼的傷疤,也減少了幾分猙獰,「他們也決定在慶祝亞亞生日的同時,幫忙利耶一起慶祝。」

 

縱使回復所有記憶的利耶,是記得自己真正的出生日,但格拉賽亞和蘭卡都明白,他們的徒弟是絕不會去慶祝這個日子的──這個等同是宣告他開始沐浴在血腥中的日子。

 

所以,所以。

 

不論是蘭卡或格拉賽亞,這兩名教人敬畏著的公會負責人,在這一刻間,他們的眼中是盛載著溫暖的情感。

 

所以,就替他們的兩名徒弟一起慶祝吧。

 

慶祝我們彼此能夠相遇。

 

 

 

進入六月的北大陸,空氣中也多了一絲溫暖,雖然仍然無法和南大陸此刻的炎熱相比。

 

不過比起總是熱得教人發暈的南大陸氣候,利耶還是比較喜歡這種溫度適宜的夏季。他甚至在心中慶幸著,特地來北大陸一趟果然是來對了,剛好可以在這裡趁機避暑──雖然說每來到北大陸一次,他都得要經歷一次暈船的苦難。

 

含帶熱度的傍晚陽光照耀在林間,利耶和希克羅兩人此刻是為尋找食譜上的食材,而前往了座落在沙迪市附近的群山當中。

 

就只有利耶和希克羅而已。

 

為此,利耶到現在還是滿心困惑。西維滋和法兒是應自己的要求,留下來陪著亞亞,並且不要讓慶生的計畫曝光,所以才沒有一同前來。但總是纏著自己不放的菲尼克,竟然也自告奮勇的說要留下?

 

太奇怪了,這真的是那個一天到晚都嚷著,「團長先生你絕對不可以和希克羅那傢伙單獨相處」的菲尼克.席路嗎?

 

只是困惑歸困惑,利耶可沒有連劍士的警覺心都拋在腦後。

 

「金。」

 

在希克羅低聲呼喚的同時間,不論是希克羅自身亦或是利耶,這兩人皆察覺到空氣中的那一絲細微異樣。他們沒有遲疑,飛快地就是握緊各自的武器。

 

槍與劍皆是蓄勢待發。

 

就如同要證明兩名冒險獵人的直覺無誤,周遭林間開始出現了怪異的聲響,從四面八方越來越朝他們所在的位置接近。

 

是魔物?還是……諸多猜測在利耶的腦海中流轉而過,隨著那怪異聲響的越是接近,利耶也就更加清楚的聽見,那個聲音究竟是什麼樣的叫喊聲。

 

沒想到這一聽分明,利耶幾乎要呆愣一下。

 

嘿嘿咻?

 

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向來自認聽力不差,當然還比不上妖精族的亞亞和身旁的希克羅,不過他可以很肯定,他真的聽見那不明生物是喊出「嘿嘿咻」這樣的聲音沒錯。

 

「有魔物是這種叫聲的嗎?」利耶忍不住喃喃地道,但他很快又發現那個怪異的聲音,是呈現複數型式。換句話說,就是不止一隻。

 

緊接著,利耶內心的疑問全都隨著對方的現身,頓時迎刃而解了。

 

自四面八方湧上圍住利耶他們的,是一朵又一朵的花。

 

沒錯,就是花。

 

粉紅色的尖長花瓣、細長的莖幹、以及從莖幹兩側橫出的兩枚橢圓葉片。

 

不管再怎麼上下左右看,那都是和隨處可見的一般花朵沒兩樣。

 

噢,好吧,除了一般的花不會自由活動,花瓣中央也不會有一張可愛的貓臉以外。

 

而貓臉可愛歸可愛,可是當它是長在一朵花的花心處時,起碼對於利耶來說,這根本就稱得上是噁心了!

 

「真神在上啊……」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呻吟出聲,「法法依特大陸的植物是怎樣?全都附加了會走路屬性不成嗎!」

 

呻吟到最後,年輕的團長幾乎是氣急敗壞地大叫了。

 

「而且為什麼蘿蔓草是群居!」

 

利耶會喊得出這些花,或者是說貓臉花的名字,並不是他之前曾經在哪裡遇見過。而是他們這一趟要尋找的食材,就正是有著尖長粉紅花瓣,花瓣中央有著貓臉的蘿蔓草。

 

相較於利耶的不滿抗議,總是面無表情到被人懷疑是神經壞死的希克羅,則是率先採取了行動,在他的眼中看不見有任何可能是驚訝的波動。

 

已經裝填好子彈的槍隻對準著其中一朵花,下一秒就是扣下板機,開槍。

 

只能說,這名在獎金獵人和冒險獵人中都是惡名昭彰的年輕人,在執行任務時真的是相當認真,哪怕對手只是一朵花,他下手依舊沒有留情。

 

眼見一名同伴被擊倒,其餘的蘿蔓草就像是憤怒起來,它們發出更大的叫聲。

 

「嘿嘿咻!嘿嘿咻!嘿嘿咻!嘿嘿嘿嘿嘿嘿咻──」

 

蘿蔓草蜂擁而上,花心中央的貓臉更是張開嘴,接二連三地吐出一顆又一顆的泥巴球。

 

就算是曾為夜災,曾為這個暗殺組織的一員,但是當面對同時自四面八方投來的泥巴球,饒是利耶和希克羅的反射神經再好,也終究是避不開灰頭土臉的命運。

 

直到這場人花大戰結束後,利耶.金.阿利斯都還覺得,這或許是最簡單也最麻煩的敵手了。

 

真神在上,他討厭弄髒衣物的泥巴球!

 

 

 

在解決了成群的蘿蔓草,並且將所需的葉片部分收集完畢之後,天色也已經差不多暗了下來。從天邊一角,可以望見近圓的月亮正高高地懸掛在上。

 

其實如果加緊腳程的話,利耶和希克羅絕對能在幾個小時內,就返回沙迪分部。但看看自己身上沾到的部分髒污,幸虧絕大多數都不是在衣物上,再看看身旁比自己更狼狽的同伴──利耶幾乎要佩服起希克羅了,即使在整件衣物被泥巴球弄髒大半面積的情況下,後者的面龐依舊看不出多大的情緒波動,彷彿毫無所謂一樣。

 

最後,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嘆了一口氣,而且是很長很重的那種。對方無所謂是一回事,但他自己可是多少有所謂的,他實在不想讓沙迪市民都瞧見他們的狼狽樣,特別是希克羅根本跟半個泥人差不多了。

 

「我們明日再回去吧,先找個地方把自己弄乾淨,尤其是你這傢伙。」利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希克羅並沒有異議,或許是他覺得提出異議很麻煩,也或許是他早已習慣將決定權都交給褐髮青年處理。

 

既然打算將自己弄乾淨,兩名冒險獵人最優先的選項,自然就是尋找附近有沒有溪流經過。

 

相當幸運的,才在山林間轉了一會,便由希克羅發現有流水的聲音。順著那道聲音一路前往,花不到多久的時間,一條被月光浸照得波光粼粼的小河,頓時就躍入了兩人的眼中。

 

利耶自己的情況稱得上還好,最多只是將臉、雙手洗了洗,至於些許沾上泥巴的衣袖和褲管部分,他用水抹在上面,讓污印能夠因此變得淡化一點。再接下來,他毫不客氣的將希克羅踢到溪中,要他洗乾淨才准上岸,自己則開始弄起火堆,替今晚的宿營做準備。

 

乖乖照著利耶命令行動的希克羅忽然想起來,這是他們兩人經過了那麼長的時間以來,再一次單獨相處的夜晚。

 

那些曾有的分離、艱辛、苦痛,似乎都成了極為遙遠的過去。只是偶爾,偶爾才會不經意的回憶起,然後對現在終於握在掌心裡的寧靜平和,愈發的感到珍惜不已。

 

那是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東西,兩年的時間比想像中還要漫長,所以希克羅不會也絕不肯鬆手放棄。

 

深藍色的眼瞳中有著情感。

 

──他等到了利耶.金.阿利斯重新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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