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睜開了眼睛。

 

耳邊是誰在高聲地嚷叫,就連手臂也被大力地推晃。

 

「起來!起來!」尖尖細細的小孩子聲音,依舊是不依不捨地進入耳內,「討人厭的任務會議要開始了!那個超討厭卻又不得不去的會議要開始了啊啊!天啊天啊,為什麼那種東西一定要去?老子寧願在這邊睡大頭覺也不想跟那些傢伙碰到面呀!」

 

任憑那道聲音繼續歇斯底里般地喊叫著,少女就像是一下子還無法清醒般地,那雙淡銀色的眼眸是茫然地朝著四處張望了一下,接著才又轉回,定睛在聲音的源頭上。

 

一隻兔子。

 

更正確一點的說法,正推晃著自己手臂的,是一隻縫線有些粗糙的兔子玩偶。白色的身軀,兩顆紐扣般的紅眼睛,大大的腳掌隨著推晃的動作,還不停啪噠啪噠地踩著地。

 

少女的眼中沒有任何吃驚,她閉了下眼,然後伸出蒼白到幾乎沒有血色的手指,一把摀住了那隻兔子玩偶的嘴巴。

 

「待會開會時不要說話,史賓賽。」少女的音調又輕又細,就像是隨時會消失在空氣中一樣。

 

被稱為「史賓賽」的兔子玩偶卻是沒有漏聽任何一字,拍打地面的腳掌停下,它閉上了嘴巴,用短短的手抓住自己的長耳朵,向下耷拉,把臉藏在了耳朵後面。

 

「……噢,該死的。」兔子玩偶的聲音不再像一開始的尖銳高亢,它悶悶的說,「我真討厭待在這個地方。」

 

少女沒有對這句話做出回應,只是那蒼白可以看見蒼藍血管蜿蜒的手指,在一瞬間是緊緊地收了收,缺乏血色的嘴唇則是用力地咬住。

 

想逃,想離開。不能被聽見的想望,只能在胸口無聲地茁壯,直到某一日終於忍無可忍地衝破心防。

 

少女將兔子玩偶抱在懷裡,她慢慢地從原本蜷坐的角落站了起來,陰暗的房間裡只有勾掛在壁上的燈火,在靜靜地散發著光芒。

 

即使那光芒異常微弱,但映在少女的眼中仍是覺得過度炫亮了一點。

 

少女瑟縮地輕顫下眼睫,她不喜歡光,唯有陰暗才能賦予她安全感。她將包裹住自己的斗篷拉了拉,戴上兜帽,讓大半的臉孔可以隱藏在陰影底下,包括一頭雪白的髮絲也不再暴露之後,這才又伸出手,將掛在壁上的燈拿下,提在手中──說是燈,其實也只是蠟燭被放在玻璃燈罩裡面燃燒著。

 

被稱為「史賓賽」的兔子玩偶如同陷入了沉睡,不再說話,它趴在少女的臂彎中,長長的耳朵垂下,一動也不動。

 

少女推開了房門,鐵製的門板向外緩緩開啟,剎那間出現在門外的,是一條稱不上狹窄也稱不上寬敞的走廊。門的對邊則是用石磚砌起的高大壁面,沉重的灰色調靜默地向著兩側延展,不止給人無形的壓迫感,更令人產生自己正置身於巨大的灰色牢房的錯覺。

 

架立在牆上的火把燃動著不安定的火燄,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壁面的光影,彷彿要掙脫限制,張牙舞爪地撲襲過來。

 

無視那些光影,少女提著燈,抱著從不離身的兔子玩偶,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將刻有「55」號數字的門板遺留在身後。

 

高聳的石牆,燄光搖曳的火把,少女不斷在重覆著直行、轉彎的走廊上行走,她的步伐是如此無聲,漆黑柔軟的斗篷下擺拖曳在地上。

 

然後停住。

 

少女忽然停下了前進的腳步,。她的視野前方出現了兩抹身影她輕咬了一下嘴唇,她知道那是誰,那是和自己同組織的成員,九十九號和十一號。

 

即使雙方之間是隔了相當長的一段距離,可是少女依然猶豫著自己該不該再向前走,還是等前方的兩人過了轉角,消失於自己的視野後,再重新踏出腳步。

 

有著淡銀眼眸和雪白髮絲的少女不喜歡光,也不喜歡人群,她一點也不擅長和自己以外的人相處。更不用說,她其實是畏懼著和那些同樣染著血腥的「同伴」接觸。

 

尤其是……尤其是……前方兩人中的其中一人。

 

而就在少女猶豫著的時候,前方的一人驀地止住了步伐,那給人如同刀刃筆直又鋒銳的身影在下一秒轉了過來。

 

那是一名比少女大不了幾歲的青年,有著灰藍色的髮絲和深藍的瞳孔。

 

少女幾乎要屏住了氣,她的視線下意識地落至靴子前方,好幾秒後才又怯生生地重新抬起,對上一雙冰冷如荒原的深藍色眼瞳。

 

那雙眼睛一直令少女感到害怕,打從她進入組織起,就一直害怕著那雙不帶感情也不帶起伏的眼睛。

 

「什麼啊,原來是五十五號。」開口說話的人並不是灰藍髮的青年,而是走在青年身邊的另一人。

 

那人比青年還慢一拍地轉過身來,同樣年輕的面龐上掛著開朗又帶點輕挑的笑意。可是少女知道,那人的淺灰色眼珠中盈載的,從來就不是真正善意的微笑。

 

「妳也收到開會通知了嗎?」灰髮的年輕人繼續笑著,「單號組的?」

 

少女緊抱著自己的兔子玩偶,她細微地一點頭,停滯的腳步還是跨了出去。

 

深藍色的眼瞳淡淡地瞥視過少女一眼。

 

眼見青年就要轉過身去,少女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突來的一股衝動,也許是其他的、連她也說不上來的感覺,她開口,她忍不住問了一個在組織裡簡直是幼稚得可笑的問題。

 

「十一號、九十九號……為、為什麼要留在這裡?」

 

「為什麼?」擁有淺灰眼珠和淺灰髮絲的九十九號,果然是大笑出聲,笑中透著一種殘酷,「除了殺人我們還會做什麼?這裡可是最棒、最適合我們這些混種的地方,不是嗎?」

 

即使早已清楚問題的答案,少女的胸口還是忍不住地一窒,淡銀色的眼睫垂下,遮住湧現悲哀的眼瞳。

 

想逃,想離開。不能被聽見的想望只能在胸口無聲地茁壯,直到某一日終於忍無可忍地衝破心防。

 

可是少女怎樣也沒想到,她會聽見另一個聲音。

 

那是一道偏冷的聲線,聽不出有多餘的起伏和溫度,彷彿就像是金屬般的無機質,出自於有著深藍雙眼的十一號之口。

 

「為了重要的人。」那名眼神冷淡又銳利的青年這麼說。

 

少女愣住,她根本沒想過對方真的會回自己的話。

 

就連青年身邊的九十九號也愣住,他的表情彷彿是在看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物,就在下一秒,他再度大笑出聲。

 

「重要的人?那種可笑的東西?十一號,這種話一點也不像是夜災最強殺手會說的話。噢,這可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少女自己也認為,那根本不可能是十一號會說的話。她緊抱著她的兔子玩偶,她鼓起勇氣,偷偷地瞥望向她總是不敢直視的那雙眼睛。

 

深藍色的雙眼還是依然冰冷,依然漠然。

 

然而在這一剎那間,少女卻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某種柔軟的溫度,出現在青年的眼睛裡。

 

於是就算覺得荒謬,覺得不可能,可是少女還是相信了,相信面前的青年是在吐露真實。

 

 

 

多年以後,已經不再是夜災的五十五號的小茴香.烏拉皮勒卡斯楚托里西亞明白,自己的相信沒有錯誤。

 

那個人,前任的夜災十一號──

 

希克羅真的是為了自己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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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琉璃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