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勒他們要前往的目的地,就是近村莊大約四十分鐘路程的布魯明克城。

 

白日的城內,依舊是聚集著眾多的人潮。除了林立在街道兩側的商家外,還可以看見諸多攤販在路邊擺設攤位,並且熱情地向路過的人們招呼著,試圖為自己招攬生意。

 

由於並不是會時常到布魯明克城的關係,所以每當傅麗琪派遣自己的弟弟們進城的時候,總會開出一張長長的需購物品清單,將得在城裡方能採購的東西,一口氣地搬回足夠用上一陣子的份量。

 

而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

 

當丹哈特拿出清單,那單子可以說是長得幾乎要碰到地了,上頭則是密密麻麻地擠著娟秀的字跡。

 

「唔啊!這回要買的東西未免也太多了吧?」饒是李文家的長子自己見了,也不禁咋下舌,「大姐好歹也顧慮一下我們搬不搬得回去啊,你說是不是,羅勒?」

 

說完後,丹哈特發現到自己所喊的那名孩子,竟是連點回應也沒有。這可不像是對方平常的性子,他不免心生納悶,轉頭望向身邊的男孩。

 

這一望,頓時又讓丹哈特的拳頭忍不住癢了起來,額角的青筋更是一跳一跳的。

 

「羅勒.拉芙.拉芙……」李文家長子發出陰惻惻的低語。

 

通常丹哈特這麼喊人的時候,都代表著他的忍耐已經超過了極限。和丹哈特也相處一段時間的羅勒,自然是知道的。他連忙拉回神智,準備裝做自己沒有分心地抬起頭,只是一記爆栗已經比他的行動還要快地落了下來,而且還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腦袋瓜子上。

 

「別人在說話的時候就要專心無比的聆聽!」丹哈特吊高眉毛,擺出年長者的姿態訓斥,「而不是在那邊東張西望,聽見了沒有?」

 

說得真好。低沉微啞的男聲嘲笑似地在羅勒腦中響起,對於宿主被打的事,似乎還抱著幸災樂禍的態度。

 

「閉嘴,哪輪得到你囉嗦?」話一脫口,羅勒就驚悟到這話說得有些不妥當,他趕忙朝更加黑了一張臉的丹哈特搖搖手,「不是,我是在說我家那個白癡使役,不是在說你的,丹哈特」

 

丹哈特沉默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要告訴面前的男孩,他家的使役正在他的手臂另一面,用漆黑的顏色拼出了「你才是笨蛋一個」七個字,他對捲入這場幼稚又低水平的紛爭一點興趣也沒有。

 

「算了,那種事不重要。」丹哈特乾脆轉回原來的主題上,「你剛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當然有啦!你不是嫌東西太多,怕到時候抱不回去嗎?」瞧見丹哈特露出詫異,羅勒得意地咧出笑,「一心兩用對我來說可不是難事啊。」

 

……但也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好嗎?丹哈特看著正洋洋得意的男孩,忍住了嘆氣的衝動,他現在好像越來越能理解對方使役的辛苦了。

 

「那你方才是在看什麼?」丹哈特不免也有些好奇了,「是看到……鬼嗎?」

 

這話立即得到羅勒鄙夷的一眼。

 

「誰會看鬼看那麼專心?除非那是一名美女姐姐。其實,我是在看……」羅勒的聲音忽然小了下來,他有些扭捏,而且還破天荒地紅了臉,「我是在看能不能碰到上次的大姐姐啦。」

 

丹哈特曾從海克那聽說過他們那一次的「豔遇」,對方據說是位漂亮的金髮女性,留著長辮子,眼睛是和天空一樣的顏色。

 

「先不管你能不能遇上啦,雖然我個人是覺得不可能了。」丹哈特語氣重心長地拍上羅勒的肩膀,「不過羅勒,咱們要是再不快點的話,家裡的那位『大姐姐』,可是會讓我們吃不完兜著走的。你要知道,我剛瞄了一下,發現似乎又有帶殼栗子要買的樣子。」

 

換而言之,他們倘若弄得晚的話,那麼這回罰跪專用的物品,就會因為多了一個栗子,變成四種選擇了。

 

這想像,連說話的丹哈特自己都不禁全身一個激靈,更遑論是羅勒了。

 

一大一小皆想到那張溫柔的女性笑臉,然後他們對望一眼,忍不住嚥嚥口水。

「我說羅勒,我們還是不要再拖拉了,快點分頭行動吧!」

 

「我完全贊同你的意見啊,丹哈特。那就用這地方當集合點,要是東西太多的話,我就叫那傢伙出來幫忙搬。」

 

是誰要我不要花費力氣在無謂的事上?男聲冷淡地提出抗議。

 

羅勒則是直接無視對方的使役權,他理直氣壯地說道:「大姐交待的事可是最為優先的!」

 

丹哈特已經很習慣羅勒這種的「自言自語」了,也幸好他們現在是有兩個人在,否則經過的路人只怕會對羅勒投以異樣的眼光。

 

既然事情決定好,丹哈特也不再囉嗦,他俐落地將清單撕成兩截,上面較短的交給羅勒,自己則是拿較長的下半段──丹哈特.李文在一些細節上,其實是相當體貼的。

 

「別耗太久,買好就趕緊回到這。」不是丹哈特不相信羅勒,而是自己比對方年長了五歲的關係,總會使得他在不自覺中,將羅勒視為「弟弟」看待。

 

「放一百個心好了。」羅勒咧嘴一笑,眼中閃動著活力充沛的光彩,「絕對圓滿達成任務的。丹哈特,你才是記得別買漏東西,一定要全部都買齊啊!」

 

丹哈特納悶著羅勒為何要特別強調這些,既然是傅麗琪交待下來的清單,他哪可能敢漏掉任何一項。

 

和羅勒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丹哈特一邊低下頭,開始細細地檢查單子上的物品。而當他的目光落至最後一項時,他的腳步驀地停住。

 

上頭寫的不是什麼罕見的東西,僅是炸肉餅,十個炸肉餅而已。

 

問題是,那五個歪斜的字跡,和上面一整排的娟秀字體,顯得是如此格格不入。丹哈特可不記得自家大姐的字,是何時變成這樣子。老實說,丹哈特還覺得那些字,和早上在某人房間門上看到的字條,可說是一模一樣。

 

那個某人,自然就是某個有著粉紅頭毛、態度囂張又臭屁的小鬼頭!

 

抓著單子的手指用力收緊,丹哈特迅速地回過頭,然而那抹綁著頭巾的矮小身影,早就不知道溜到哪裡去。

 

怪不得羅勒會特別叮囑……因為最後一項的炸肉餅根本就是他自己寫上去的嘛!

 

有著茶棕色頭髮和茶棕色眼睛的少年,大大地吸了幾口氣,他看著晚些時候將會成為他們會合地的小型廣場。他發誓,等羅勒那個小鬼買完東西後,他一定要狠狠的訓斥他一頓!

 

 

 

布魯明克城,是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中型城鎮。不過相對於布魯明克村來說,那一定就是大得許多了。

 

丹哈特.李文第一次來到這城裡的時候,還差點迷了路。但隨著年紀的增長和到訪的次數越來越多,雖然說不至於將人家城裡全摸個滾瓜爛熟,也算是大致明瞭了它的商店區分佈。

 

因此憑靠著對商店區的熟悉,李文家的長子沒有花上太多的時間,就將清單上的物品採買得差不多了。

 

當買完最後一項物品──當然那個偷偷摸摸加上去的炸肉餅,是直接被人刪劃掉了──丹哈特的兩隻手臂也掛滿了大包小包的袋子,就連背上也斜揹一個。

 

在大太陽底下做著耗費力氣的事,對丹哈特來說是有些吃力,但也只是覺得有些吃力而已。畢竟在旅館內,身為李文家的長男,重勞動都是由他在負責的。

 

感受著燙人的陽光熨落在自己的皮膚上,任憑汗珠慢慢自地額角滑下,丹哈特也不抬手擦拭,他半瞇著茶棕色的眼睛,確認著約定目的地的方向,隨後他邁出腳步,向著右側岔出的街道前進。

 

也不知道羅勒是買好東西了沒有?應該是不會惹出什麼麻煩吧?胡亂的在心裡猜想著,丹哈特一步步地朝著廣場走去。

 

但是就在突然間,這名少年硬生生地停下了腳步。

 

丹哈特站在原地不動好一會,他扭過頭,望著自己的身後。方才他才經過一條由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的空隙所組合成的窄巷,這種巷子在布魯明克城裡很是常見,它們的建築物大多是緊密相連的,不像布魯明克村屋宅都是分得開闊。

 

丹哈特當然不是瞧見這種小巷才停下腳步,他會突然停止不動的原因,。是因為他在上一刻好像看見了什麼丹哈特抿了抿嘴唇,他決定再退回前一條經過的巷子前,以確認自己不是眼花看錯。

 

很快的,丹哈特就確定自己的確沒有眼花。他是真的看見羅勒待在那條小巷子裡面,腳下擺著幾個袋子,顯然是將東西買完了。

 

既然買好了,怎麼不到約好的地點集合,反而是跑進這種偏於陰暗、又少有人接進的巷子內呢?丹哈特百思不解,可他也沒有冒然地大喊羅勒的名字。他偷偷地觀望巷內的景象,打算看這名小捉鬼師又要弄什麼玄虛。

 

紮綁著頭巾,把自己容易成為注目焦點的粉紅色頭髮都藏在底下,羅勒此刻是佇立在巷中,沒有發覺巷外丹哈特的存在。他的右臂高舉著,手背上停佇了一隻漆黑的鳥類,有著尖尖的嘴和大大的翅膀。

 

丹哈特一開始還沒看出有哪裡不對勁,但看著看著,那一雙茶棕色的眼睛驀然睜大。

 

那哪裡是真的鳥?一般的鳥類,絕不可能通體透黑到毫無其他的顏色。就像字面上所說的,停在羅勒手背上的鳥,全身都是漆黑,沒有眼睛,看不見羽毛應有的光澤,就僅僅是有著鳥類的外型。

 

在丹哈特的眼中看來,那根本更像是一個有著鳥類外型的黑色剪影。

 

可是,那應該不是阿薩伊變成的。會讓丹哈特這麼認為的證據,就在於羅勒現在舉起的手臂上,有著另外的闇色花紋蜿蜒纏繞──那才是羅勒的使役。

 

綁著頭巾的男孩正在和眼下的黑鳥對話,丹哈特可以大略地捕捉到聲音,那全是屬於小男孩仍舊未脫稚氣的聲音。

 

「是今天晚上要召開嗎?」

 

「凌晨兩點?我靠!怎麼又是這種鬼時間?那群大人難道不知道小孩子要多睡才能多長大嗎?」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會準時參加的……慢著,那傢伙這次應該沒要回來吧?」

 

「喔喔,在南大陸趕不回來嗎?呼,真的是真神保祐。」

 

「行了,東西交給我,你就可以閃了。」

 

說到這裡,停在羅勒手上的黑鳥忽然拍拍翅膀,它張開嘴巴,卻不是發出叫聲,而是吐出了一個小玻璃瓶。

 

由於距離的關係,丹哈特沒辦法看見瓶裡裝的是什麼。待羅勒收起瓶子,丹哈特才又聽見他開口說。

 

「還有什麼沒交待完的?啥?我的左手邊有人偷看……靠?有人偷看?!」

 

羅勒猛然地轉過頭,他的動作實在太無預警,以至於丹哈特壓根來不及藏起自己的存在,只能和對方吃驚的目光碰上。

 

映在丹哈特眼中的,是對方愕然睜大的琥珀色眼眸,以及那一張右半邊亦攀繞上暗黑花紋的稚氣臉蛋。

 

那模樣,假使是落在不知情的人的眼中,只怕會立刻引來抽氣或是尖叫。而丹哈特雖然是有過經驗,可是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撞見這張臉,他的心臟還是忍不住重重跳了一下。

 

然而衝擊感照理說比較強的丹哈特,都還沒做出反應,反倒是羅勒先驚恐了一張臉,猶爬著黑紋的手指顫顫地指向對方。

 

「丹、丹哈特……」羅勒慌張地拔高了嗓音,「為為為什麼你會在這啊!」

 

丹哈特知道的羅勒.拉芙.拉芙,鮮少會流露出慌張,當他擁有這樣的反應,通常是代表著他有事瞞著人。既然都被羅勒看到了,丹哈特也不再躲藏,他直接大步地走進巷內。

 

「什麼叫我為什麼會在這?我才要問你怎麼會在這裡吧?」丹哈特不客氣地扔了眼刀過去,「東西買好了幹嘛不到廣場集合?還有那隻烏漆媽黑的東西又是怎麼回事?」

 

「誰烏漆媽黑?你全家才烏漆媽黑!」這道偏向尖銳的高亢語調,卻不是由羅勒嘴中發出的,也絕不可能是羅勒體內的使役在說話──阿薩伊的聲音是低沉微啞,還總是帶著諷刺的味道。

 

下意識地排除兩名人選後,丹哈特幾乎是反射性地望向了半空,那隻像是黑影塑成的黑鳥,正拍打著翅膀,頭顱的方向是對著自己。

 

縱使那上面並沒有眼睛的存在,但丹哈特就是覺得那隻黑鳥,是對自己投以鄙夷的視線。

 

「喂,羅勒,這個不長腦子只長個子的小鬼又是哪來的?」黑鳥的嘴巴張開,高尖的聲音確實是從裡中流洩出來,「你哪時候跟普通人類勾搭上了?」

 

「丹哈特,這隻是我認識的捉鬼師的使役啦,它只是有消息來傳給我而已,我們捉鬼師之間時常會這樣聯絡。」將黑鳥的呱噪聲當成了背景音,羅勒自顧自地向丹哈特解釋,「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真的是這樣?」李文家長子擺明是不相信地瞇起眼,目光銳利,但他卻也沒有多追問之前的那番談話內容又是怎麼回事,他只是暗暗在心裡記下。

 

被人無視的黑鳥憤怒了,「喂喂喂!我艾利斯大人在說話你怎麼可以不仔細聽?羅勒!羅勒你這隻粉紅色小雞!」

 

「靠!你說誰是粉紅色小雞?艾利斯,有種就再給我說一次看看!」羅勒的表情瞬間更加憤怒,琥珀色的眼睛簡直像要噴出火,「只要你敢說,我立刻叫阿薩伊吞了你這隻沒用的蠢鳥!」

 

總是囂張又臭屁的羅勒.拉芙.拉芙,最痛恨的就是被人稱作粉紅色小雞。他已經受夠一天到晚被人拿自己的頭髮來做文章了,男孩子長粉紅色的頭髮是犯法不成嗎?

 

「艾利斯,就算他真的是隻粉紅色小雞,也輪不到你來說話。」低沉微啞的男聲具體地滲入空氣,原先攀附在羅勒手臂上的黑紋剝離開來,轉瞬間就化成黑霧,塑成人形的形狀,不過也僅僅是有著人形。

 

可光憑這樣,就足夠使得黑鳥哆嗦發抖。

 

「咿!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小的不對!求求你千萬不要吞掉我啊老大!」黑鳥發出了悽厲的尖叫,它用力地一拍翅膀,落慌而逃似地飛離了這個地方。

 

而另一端,羅勒卻是捏緊拳頭,肩膀顫抖,眼眸中的火燄是越燒越盛。

 

「你這王八蛋,你說誰是……」

 

「慢著羅勒,想想大姐的吩咐!想想我們今天買的帶殼栗子!」

 

在羅勒正式進入暴走狀態前,丹哈特仗著自己的身高,趕忙用力地架住羅勒。也幸虧他們現在是在少有人接近的小巷,否則這一鬧騰早就引來了側目。

 

抬出傅麗琪的名字,似乎比什麼都有用。下一瞬間,就見羅勒眼中的火燄熄了大半,他惡狠狠地瞪了身旁那團漆黑的人形物一眼。

 

「三秒鐘給我滾回來,阿薩伊.尤利西爾.夏拉奇.烏勒斯!」

 

明明宿主所使用的是兇惡的語氣,可阿薩伊卻不知為何輕笑一聲。那笑聲很短很輕,在丹哈特懷疑是不是自己錯覺的時候,阿薩伊就消失在他的視野之中,取而代之的,是羅勒臂上再次浮上闇闃的花紋。緊接著那些像是植物枝蔓的花紋,飛快地轉淡,隱沒沉入到羅勒的皮膚底下。

 

現在的羅勒,看起來又是一般的小男孩了,除了他的頭上綁著一條有些花俏的頭巾。

 

「羅勒,那些東西你拿得動嗎?不行的話跟我說一聲,我幫你拿。」丹哈特看著羅勒腳邊的袋子說道,也不在意自己其實已經提了大包小包。

 

「喵的!別小看我羅勒.拉芙.拉芙啊!」羅勒挺起平板的小胸膛,眼角和唇角染著飛揚的色彩。而他的確也沒誇大,憑自己一人之力,將地上的三四個袋子都提了起來。

 

丹哈特很想稱讚羅勒一番,但是看見羅勒跨出步伐後,矮小的身子跟著一起搖搖晃晃,他吐出一口長長的氣,不多說,直接伸手硬從羅勒手上搶了一袋過來。在羅勒抗議之前,他擺出一張嚴肅的表情。

 

「反正我也沒買到炸肉餅,這袋就當代替它的重量吧。」

 

「咦?喔……咦咦咦?為什麼丹哈特你沒買?那明明就是單子上的必需品啊!」

 

「別傻了,羅勒,亂買東西可是會被大姐罵的,更何況那字醜得讓我連當做是大姐寫的也做不到。在想吃炸肉餅之前,你還是多跟海克一起練字吧。」

 

「可惡,我的炸肉餅啊……小孩就是要多吃肉才能長得又高又快呀……」

 

對身側男孩的哀怨碎碎念視若無睹,丹哈特在踏上歸途的同時,也暗暗的在心裡重覆著他之前所得到的訊息。

 

今晚,凌晨兩點。

 

李文家的長子決定,絕對要弄清楚他們旅館的小雜工,究竟是要做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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