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樂奇.帝利利休養的房間就在前方而已。
根據沙迪分部的綠髮負責人的說法,他是偶然在山區裡發現負傷且陷入昏迷的芙樂奇。附近有明顯打鬥留下的痕跡,但他的身邊卻是一個人也沒有。
「尋找羅勒.拉芙.拉芙,是芙樂奇向俺提出的委託。」萊姆綠在一扇閉掩的房門前站定,他回過身,寬大的袍袖掩著唇,淡綠色的眼眸直視跟他上樓的三人,「俺完成了那個委託。現在,就是你們自己的事了,拉芙小弟。」
冒險公會和捉鬼師協會彼此之間雖然常有聯繫,但如果是各自的事務,他們也絕對不會相互干涉。
「噢,還有,這是俺個人的問題。」如女子般貌美秀麗的分部負責人又說,「拉芙小弟,你為啥不把頭巾摘下來?俺覺得粉紅色的頭髮真的很可愛哪。」
「哪裡可愛啊?」覺得男孩子最不需要被人稱可愛──當然,如果是漂亮女生講的話,就一點關係也沒有──羅勒揚高了眼角,朝著年紀比自己大上許多的綠髮負責人揮揮手,「不要因為自己未婚妻的頭髮是粉紅色,就拿別人的頭髮來睹物思人,很討厭耶。」
被人當面這麼說的萊姆綠,似乎也不介意,唇邊依舊是掛著慵慵懶懶的笑。
而原本像是要直接越過對方,伸手搭上門把的羅勒,卻忽然又踩住腳步。他撓撓臉頰,想起自己有件事還沒做。
「差點就忘記了……」羅勒含糊地咕噥道。
一旁的丹哈特耳尖地捕捉到這些話語,他納悶著對方究竟還有什麼事還沒做,卻見到平常時候總是有些囂張、有些臭屁的自家小雜工,揭下了斗篷,中規中矩地朝著萊姆綠低下頭。
「不管如何,非常感謝沙迪分部的協助。」那是一個相當有禮的致謝,「羅勒.拉芙.拉芙在此先代表鬼協表達謝意,願真神的榮光照耀於貴分部。」
「願真神的榮光也照耀於你,拉芙小弟。」萊姆綠坦然接受那一番道謝,隨即就正如他先前所說的,將空間留給了羅勒等人。
直到那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視野內,直到螺旋樓梯上傳來了有人舉步踏下的聲音,可是一時間,二樓的走廊上卻還是沒有半點動靜。
丹哈特沉默,阿薩伊沉默,而羅勒則是對這份來得突然的詭異沉默,感到疑惑地抬起頭。沒想到納入眼裡的,會是丹哈特深感震驚的表情,以及阿薩伊若有所思的眼神。
「幹嘛?」羅勒不明所以,他摸摸自己的臉和頭,上面也沒開出一朵花或是長出一根草,「是發現我突然變帥氣了嗎?」
「這絕對是你想太多了,羅勒。」丹哈特想也不想地否認,他繼續用著震驚的視線盯著羅勒,「真神在上啊,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
「想過什麼?」羅勒困惑地歪下頭,這動作流露出符合他這年紀的天真。
「你居然會對人這麼有禮貌?」丹哈特一把按上羅勒的肩膀,他知道自己這話是有點失禮。但想想羅勒之前曾做過的事,就不難想像丹哈特為什麼會如此的吃驚。
那個總是把惹怒同伴跟惹怒幽靈,當成拿手絕活的羅勒.拉芙.拉芙,竟然會規規矩矩的對人道謝?而且道謝詞還異常的……丹哈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正經八百?還是說嚴謹?
「什麼話嘛,我對大姐也很有禮貌啊。」羅勒抗議。
「那不一樣啦,因為大姐超可怕的……」說到一半,丹哈特閉上嘴,反射性地東張西望一下。記起自己人現在是在沙迪,而不是布魯明克後,才又接著說下去,「還有,你是對女孩子才有禮貌吧?」
男性生物在十歲的羅勒.拉芙.拉芙眼中,有時候地位比草都不如。這點,羅勒自己也從來不否認。
「就算剛剛那位負責人再怎麼像女的,他還是一位男人啊!」丹哈特認真地抓著羅勒的肩膀。
「吼!又不是沒看過,我當然知道他是男的!我那個是捉鬼師的官方禮儀啦!」羅勒總算明白丹哈特的意思,他大嘆一口氣,「四守有規定,接受冒險公會幫助的捉鬼師,都得要跟他們好好道謝……阿薩伊,你那是什麼表情?」
瞥見黑髮使役臉上的若有所思,漸漸變成奇妙的警戒,羅勒狐疑地轉過頭。
怪了,這裡也沒有什麼特別強大的陰氣,為什麼要露出警戒?年輕的小捉鬼師試著感應一下,不過周遭真的毫無異常。
「喂,到底是什麼……等等,你在搞什麼鬼!」還來不及完整的吐出問句,屬於男孩的稚氣聲線倏然拔高。羅勒睜大眼,瞪著面前忽然將他拎起的黑髮男人。
由於彼此的體骼和身高差異過大,這使得羅勒就像是老鷹捉小雞一樣地被拎在半空。這對羅勒來說,是個相當痛恨的姿勢。他的腳踩不著地,讓他更加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個子矮小這件事。
無視宿主的扭動掙扎,也像是沒看見那雙彷彿要噴出火的琥珀色眼眸,膚色蒼白的黑髮男人嚴厲地開口了。
他說:「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有亂撿地上的東西吃?還是被什麼附身了?羅勒.拉芙.拉芙哪可能是這麼有禮貌的小鬼!」
如果方才丹哈特說的話,是有點失禮。那麼現在這一句質問,可以說是失禮透頂了。
羅勒瞬間就像一隻炸了毛的野貓。
「你這殺千刀的混帳使役,我今天一定要宰了你!」清秀的小臉變得殺氣騰騰,羅勒用力地揮開那隻拎著他的手,雙腳一踏上地的同時,他抽出背後的掃把,「誰會亂撿地上的東西吃?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雪特啦!今天不宰掉你,我就跟你姓!」
「慢著、慢著!拜託你別衝動啊!」丹哈特搶在那支掃把揮下之前,趕忙地架住羅勒的兩隻胳膊,「雖然阿薩伊說的是有點過份,不過他也沒說……咳咳咳,總之你先冷靜下來,這裡是別人家,而且萬一吵到房裡的……」
可惜,丹哈特終究沒辦法將話說完。暴怒中的小捉鬼師力氣會比平時還要來得大一些,加上丹哈特也沒餘力注意自己的腳下,因此當對方使勁地一揮手臂,掙脫他的箝制的時候,他也大意地失去平衡,整個人朝著門板方向摔去。
沒有多想,丹哈特下意識伸手胡亂抓取,結果他抓住的碰巧是羅勒的手腕。
毫無防備、一心只想痛毆自己使役的羅勒,頓時也跟著失了平衡,往丹哈特那邊跌去。
一大一小跌成了一團,過大的衝力居然撞開了門板。
「哇!」
「唔啊!」
慘叫聲疊在一塊,丹哈特趴跌在地,羅勒則是跌在他的身上,兩人的模樣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疼痛從和地面接觸到的部份襲上,丹哈特的下巴還磕到了地上,疼得眼淚差點掉下來。他想要叫身上的羅勒趕緊離開,對方矮小歸矮小,重量卻也足夠壓得他呼吸不順。但是就在勉強地抬起頭,就在準備付諸實行之時,丹哈特對上了另一道視線。
丹哈特撞見了一雙淚眼汪汪的嫩葉色眼睛。
擁有那雙綠眼睛的主人,是一名白髮少年。
少年的五官秀氣,唇角和眼角透出怯懦的氣息,一頭白髮蓬鬆捲翹,嫩葉色的眼睛蓄著滿滿的淚水,似乎隨時都會滴墜出來。
白髮少年坐在床舖上,雙手揪著棉被,肩膀瑟瑟發抖,乍看之下簡直就像是一隻驚惶失措的小動物。彷彿只要跌進門口的丹哈特稍有動靜,他就會彈跳起來,直接將床邊的窗口當做出口逃竄。
白髮少年驚疑地和丹哈特相互對視,隨後他的目光被丹哈特背上的人影吸引過去。就在他望見趴在丹哈特背上的人影扯下了頭巾,露出一顆粉紅色的腦袋,他真的彈跳起來了。
白髮少年睜圓一雙碧眸,他手忙腳亂地扯開棉被,慌慌張張地跳下了床。也不管還光著腳,他朝門口的方向衝過去,淚水溢出眼眶。
丹哈特只覺得那模樣,還真像是見到了久未見面的親人一樣。下一秒,他聽見白髮少年語帶哭腔地大喊──
「羅勒叔叔!」
李文家的長子當場呆了、傻了、怔了。靠!還真的是親戚?!
相較於丹哈特的呆滯,還趴在他身上的羅勒一瞧見朝他衝來的身影,立即臉色大變。他用著最快的速度爬起,不小心還多踩了丹哈特一腳,害得對方發出一聲痛呼。
「抱歉,丹哈特,我不是故意……該死的,芙樂奇你不准過來!喵的,老子叫你不要過來啊!」從眼角瞥見那抹瘦弱白影逼近,羅勒難掩緊張地嚷,只是才跑出
「羅勒叔叔……羅勒叔叔……」一抱住有著粉紅頭髮的男孩,芙樂奇的眼淚登時落得更兇更急,他吸著鼻子,抽噎噎地說著,「你聽我說,我家的夏歐她……夏毆她……」
哽咽了數次,芙樂奇就是難以將話完整的說出來。他只能再收緊手臂,希望藉此從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親人身上,得到一絲安慰。
另一邊的丹哈特已經爬起來了,他仍是對方才的那一聲「叔叔」感到無比的震撼。不過在吃驚十歲的羅勒,居然有一個看似十六、七歲的姪子的同時,丹哈特認為有一件事情,他一定得先說出來才行。
擁有茶棕色頭髮和茶棕色眼睛的少年走上前,他戳了戳那因為哭泣的關係,正一抽一顫的纖弱肩膀。
「那個……」
聽到身後響起的遲疑呼喊,芙樂奇回過頭,臉帶淚痕,淚汪汪地看著那名陌生的少年。
「羅勒好像被你勒到快失去意識了耶。」丹哈特說。
芙樂奇一驚,芙樂奇連忙低下頭。被他抱在懷裡的男孩,不知道什麼時候沒了動靜,兩隻眼睛都閉得緊緊,小臉有點發白,顯然是陷入半昏迷狀態。
「咿!羅、羅勒叔叔?!」白髮少年當下是花容失色,他發出悲鳴,他趕緊鬆開一直環抱羅勒的手臂,改搖晃起他的肩膀,「對對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別亂碰別人的主人,你的使役沒教過你嗎?」低啞的男聲無預警地自上落下。
芙樂奇頓住動作,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抓著的矮小身影就被一隻蒼白無血色的手臂撈走。
芙樂奇一愣,他下意識地仰高臉,在他的面前佇立著一名黑髮男人,非人的金黃獸瞳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自己。
芙樂奇抽口氣,他的瞳孔收縮,然後他軟綿綿地倒下,瞬間昏死過去。
這出乎意料的發展讓丹哈特張大嘴,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這是怎麼回事?就算阿薩伊有點嚇人,也不至於嚇到昏倒吧?丹哈特一臉錯愕,他看看地上的白髮少年,再看看拎著自家宿主的黑髮使役。誰來告訴他,現在究竟是……?
「雪特啦,你才是別亂抓自己的主人……」稚氣的嗓音重新在安靜的房間內響起,有著粉紅頭髮和琥珀色眼眸的男孩,在剛剛的那一陣搖晃中尋回了意識。他瞪了抓著自己的使役一眼,他跳下地,拍拍胸口,清秀的臉蛋上有著一絲驚悸未定的表情,「差點見到真神了……」
「羅勒,你還好吧?你和他……」丹哈特又看了看昏迷在地的芙樂奇。
「我是沒事啦。芙樂奇三分鐘後就會自動醒來,你也不用擔心。這是他的老毛病,他看到可怕的東西總是會暈倒。」羅勒抓抓頭髮,他伸手朝阿薩伊做了一個手勢。
高大的蒼白男人不發一語,他的身形在剎那間化成闃黑花紋,緊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纏繞上那隻對自己伸出的細幼手臂。
一碰觸上羅勒的指尖,黑紋立刻烙印在皮膚上,然後一路蜿蜒向上,漫過了羅勒的肩膀、脖頸,最後停在臉頰的位置。黑紋只停留在羅勒的臉上一會,旋即便全數隱沒。
見慣這場景的丹哈特明白,阿薩伊是回到羅勒的體內休息了。
待那名容易帶給人壓迫的身影消失無蹤,就像是算準了時間,原本失去意識的白髮少年,真的在三分鐘後悠悠轉醒。
雪白的眼睫毛先是顫動了幾下,過不久,嫩葉色的眼眸慢慢地睜了開。
「羅、羅勒叔叔,他……他不見了嗎?」芙樂奇顫顫兢兢地撐起身子,他縮著肩膀,眼內的畏怯讓他看起來仍然像隻受驚的小動物。
「我先讓那傢伙回我體內……停停停,不准再撲過來!」發現面前的白髮少年眼中又蓄起淚水,一副要再朝自己撲抱過來的姿勢,羅勒迅速地躲到丹哈特身後去,「你那怪力會勒死人的,我還沒興趣要去和真神喝茶下棋。」
怪力?丹哈特有絲難以置信,他望著跪坐在地、手指緊張地抓著衣擺的芙樂奇。後者怯生生的姿態和纖弱的外貌,著實很難和「怪力」兩字牽扯在一起。
「丹哈特,這傢伙就是芙樂奇.帝利利,輩份上是我姪子。」羅勒探出頭,對李文家的長子介紹道:「他是我姐姐的小孩啦。」
「你有姐姐?」這還是丹哈特第一次聽見羅勒提及自己的家人。
「是的,家母、家母就是羅勒叔叔的姐姐。她去世前特別叮嚀過我,要我多照顧、多照顧叔叔。可是叔叔卻自己一個人……跑到各地去執行捉鬼師的任務……」說著,芙樂奇的臉上染上了泫然欲泣的神情。
丹哈特原本還想趁機多知道羅勒家人的事,可是一聽見羅勒的姐姐早已去世,他抿起嘴,將所有的疑問全都再吞嚥下去。他一點也不想要因為自己的一時好奇,而可能讓羅勒想起不願回想的往事。
「捉鬼師本來就習慣單人作業的,而且你不是見到阿薩伊就容易昏倒?」羅勒雙手抱胸,眉毛皺著,「我知道那傢伙天生惹人厭、囉嗦、小心眼、又愛記恨啦……可是芙樂奇,你也用不著這麼怕他嘛。」
「那、那個,我是……」白髮少年結結巴巴地嚷,他會害怕羅勒的使役,並不是因為對方的個性有多糟糕,而是而是光憑「感覺」,他就是覺得很可怕。
不過來到舌尖的話語,卻終究沒有吐出來。嫰葉色的眼眸睜得大大的,芙樂奇張口結舌地望著悄然浮現在羅勒頰上的黑紋,後者正無聲無息地改變姿態,從花紋轉變成黑色加粗的──
別趁機說人壞話,你這隻粉紅色小雞。
「你是怎樣?」渾然不知道自己的臉上又被當成留言版,羅勒困惑地挑高眉,納悶著芙樂奇突然的張口結舌。
「叔叔,你的……呃,你的……」芙樂奇不知道該不該告訴粉紅髮色的男孩。說了,勢必又會掀起一場宿主與使役間的大戰。可是不說,看那張白淨的臉蛋上,就這麼大剌剌地掛著那排黑字,好像又有點……
越是猶豫,芙樂奇就越顯得不知所措,霧氣瀰漫上了他的眼眸。
「他說你看起來好像有長高一點啦。」丹哈特搶先一步地說話,他當然也瞄見羅勒臉上的那行字,他壓根不想見到這名小捉鬼師又在別人家掀起風暴。藉著身高的優勢,他在羅勒看不見的上方,迅速地朝芙樂奇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連忙慌慌張張地摀住了嘴巴。
至於羅勒,平常時候總是相當敏銳的羅勒,幾乎是心花怒放地接受了丹哈特的說詞,渾然沒去注意身邊兩人的異狀。
「喔喔!真的嗎?我真的有長高一點了嗎?」對身高很在意的小捉鬼師開心地咧出笑,琥珀色的眸子瞇得像月牙彎彎,那是一張沒了張狂氣勢的天真笑顏。
丹哈特不得不說,他們家的小雜工也只有在這種時候,看起來格外可愛。
「對了,芙樂奇,你找羅勒來到底是?還有剛剛那位萊姆綠先生,他說的同行又是……」見話題成功地被轉移,丹哈特乾脆將之順勢推回正軌上。
只是李文家長子提出的問題,頓時間就像是戳中了芙樂奇的心靈傷口。就見那名瘦弱秀氣的少年神情一變,眉毛垂垮,嘴唇微咬,豆大的淚珠在眼眶裡打轉,然後溢落了下來。
「羅勒叔叔,羅勒叔叔的朋友……」芙樂奇的聲線顫抖,語帶強烈的哭腔,」我的夏歐,我的夏歐她不見了啊!嗚嗚嗚!她不見了啊!所以求、求求你們……」
「等等,芙樂奇,我不是叫你別再靠過來了,快點把你的腳步收回去!」本能地察覺到情況不對,羅勒一箭步躲至丹哈特身後,他驚恐地大叫。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求求你們幫我找回夏歐!」芙樂奇激動地撲了上去,細瘦的手臂一口氣圈抱住丹哈特及羅勒兩人,他哭得抽抽噎噎,「嗚!我好擔心,我真的好擔心,我怕夏歐她……咦?」
哭了好一會,芙樂奇倏然發現到,不管是誰都沒有給他一點回音。他慢慢地抬起頭,先是望向丹哈特,接著再望向羅勒。
「羅勒叔叔?羅勒叔叔的朋友?不、不會吧……又被我弄暈了嗎?!」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