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相當久遠,就流傳在塔瑪一帶的傳說……
傳說,未滿十八歲的年輕孩子們,是不能在午夜十二點照鏡子的。因為躲藏在鏡子裡的惡靈會趁機出現,將偷照鏡子的小孩一口吃掉。
究竟傳說的源頭究竟是什麼?至今連年歲已高的老人們,也無法詳細的說清楚。即使如此,這些老一輩的人還是不斷地告誡自己的子孫,在尚未滿十八歲之前,絕對絕對不可以在午夜十二點的時候照鏡子,否則的話……
「會被可怕的惡靈吃得一乾二淨!」綁著辮子的少女忽然加大聲音,故意做出了嚇人的表情。果然就如她所料,小小的房間內頓時響起一連串的驚叫聲。
幾名年幼的孩子刷白了臉,瑟縮著肩膀,還不忘緊緊地抓著彼此的手。其中最為膽小的一名小女孩,還忍不住「哇」地一聲哭出來。
場面立即變得有些混亂。
見自己的玩笑開得有些過火,所有人當中、年紀最長的辮子少女連忙端出笑容安撫。
「是假的,是假的,我只是開玩笑的而已,瑪麗妳可別哭啊!」少女抱過自己的么妹,掏出手巾,幫忙擦拭那張小臉上的淚水,「鏡子裡怎麼可能會有什麼惡靈嘛?乖,不哭喔。」
「真的?莉絲姐姐沒騙人?」另一名同樣被嚇得臉色發白的小女孩仰起臉,怯生生地開口問。
「當然是真的,我有騙過你們嗎?」被稱為「莉絲」的辮子少女故意板起臉,看著擠在她房間裡的三名弟妹。
這裡是塔瑪城的一戶民宅裡。
事實上,莉絲她們的家並不是真的座落在城內,而是更邊郊的外圍。住在那地方的人,習慣稱自己是住在塔瑪村裡,以和城內的人做劃分。
不過在法法依特北大陸的地圖上,這兩者都是統稱為塔瑪城。
今天是碰巧遇上猩紅月亮的十五之夜,唯有在這一天,天空上的月亮會從銀白,轉變成一種怵目驚心的紅色。
即使是再怎樣平常的夜晚,被這猩紅的圓月一照,彷彿也增添了一絲不可思議的詭譎氣息。
看中這樣的氣氛,莉絲的弟弟和妹妹便吵著要姐姐說點嚇人的故事,因此一群孩子才會窩在莉絲的房中。被吵得煩的莉絲沒有辦法,只好順著弟妹們的願望,於是她說了一個自古就流傳在塔瑪的傳說故事。
關於鏡子,關於鏡子中的邪惡幽靈。
但莉絲卻沒想到,這麼的一個故事,居然把年紀最小的妹妹給嚇哭了。
「你們說,莉絲姐姐有騙過你們嗎?」莉絲看著自己的三名弟妹,故做嚴肅地又問了一次。
兩名坐在地板上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互相對望,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的。
然後,小男孩最先說話了。
「有,莉絲姐姐上次就騙走我的布丁。」雙頰佈有雀斑的小男孩認真地指控。
「還有人家的蛋糕。」另一名小女孩也緊接著控訴,白胖的臉頰鼓得更高了。
「喂喂,你們喔……」莉絲聞言是又好氣又好笑,她沒想到兩名孩子竟然還記得這種小事,「我後來不是都有再賠給你們了嗎?都說過,我只是不小心吃掉的嘛。」
「再賠一個就相信妳。」
「再賠一個就相信妳。」
剛剛還被嚇得哇哇叫的兩名孩子,現在可是來了精神。他們似乎已經忘記那個可怕的故事,笑嘻嘻地跟姐姐討價還價。
不過莉絲哪可能那麼容易就讓他們敲詐成功,她這次是真的板起臉,眼睛睜大,眉毛挑得高高。
「好了,傑克和安妮卡快點回房間睡覺,不然我明天可是要告訴媽媽,你們又纏著我說鬼故事了。要知道,媽媽最討厭聽到這個。還是說,你們兩個要現在被我打屁股?」姐姐的架子一端出來,莉絲看起來也是頗有氣勢的。更不用說已經滿十八歲的她,要懲罰不過七、八歲的弟弟和妹妹,是如此輕而易舉的事。
見姐姐真的有些不高興了,傑克和安妮卡趕忙爬起來,不敢再多逗留,一溜煙地跑出莉絲的房間,就怕自己的小屁股真的要遭殃。
「瑪麗也趕快上床睡覺吧,乖小孩是不可以太晚睡的。」莉絲低下頭,柔聲地告訴還賴在自己懷中的么妹,「待會我就要熄燈了喔。」
莉絲和年紀最小的瑪麗,兩人是同住在一間房間。
瑪麗吸吸鼻子,乖巧地點點頭,離開莉絲的懷抱,爬上屬於自己的小床舖。
見妹妹已經拉好棉被,莉絲自己也站起身來,準備熄掉房內的燈火。
「莉絲姐姐……」瑪麗抓著被緣,眼睛沒有閉起,反而是忽然又細聲細氣地開口,「真的……沒有鏡子裡的惡靈嗎?」
莉絲一愣準,備熄去燈火的動作一頓,隨即她笑了開來。
「當然是沒有的,那只是一個傳說故事而已,傳說都是假的。」見妹妹還睜著一雙半信半疑的眼睛,莉絲想了想,決定偷偷告訴她一個秘密,「瑪麗,我只跟妳說,妳不能讓爸爸媽媽知道喔。」
瑪麗用力地點著頭,表示自己絕對不會亂打小報告。
「其實啊,我就有在偷照過鏡子呢,在午夜十二點的時候。」
沒想到姐姐竟然會說出這樣的秘密,瑪麗嚇了一大跳,她迅速地爬起來,吃驚地看著解開髮辮的莉絲,似乎下一秒就要大叫出聲。
「噓!噓!」莉絲趕緊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雖然說,鏡中惡靈只是一個流傳在塔瑪的傳說,不過年長一輩的人大多還是相信「沒有滿十八歲的人,不可以在午夜十二點照鏡子」這個禁忌。
莉絲的父母也是其中之一,要是被他們知道的話,一定少不了被訓斥一頓,所以莉絲才要求瑪麗必須保密。
想起自己的確答應過姐姐,小女孩忙不迭地用雙手摀住嘴巴,好保證自己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音。
這可愛的動作令莉絲忍不住噗嗤一笑,她溫柔地揉揉瑪麗的頭髮,示意她重新躺好,也不要忘記把棉被拉上。接著她熄了房間內的燈火,沒了光源的小房間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窗外的紅色月亮在夜色的映襯之下,變得如此顯眼。
有時候,莉絲都會覺得十五之夜的紅月,乍看之下就像是一隻暴突的眼珠,不發一語地看著這個世界。
揮開這種無謂的念頭,莉絲在心裡默念一下真神的名號,然後也跟著躺上另一張床舖。
藉著月光照射,莉絲可以看見瑪麗轉過頭,面向著自己,一雙寫滿好奇的大眼睛猶然不見睡意,彷彿在等待自己將方才的話題說完。
莉絲微笑,她放輕聲音,小小聲地再說,「我偷偷照過好幾次了。第一次是在十四歲的時候吧?因為啊,那時候在我們女孩子之間,還流傳著一種說法。要是在午夜十二點照鏡子,然後誠心祈求的話,就有可能在鏡子裡見到未來丈夫的模樣。」
這對年輕又正值愛幻想年紀的女孩們來說,無異是種莫大的誘惑。
莉絲自然也極為好奇這個傳聞是真是假,當然,在她的內心裡也不免盼望著真的能夠見到自己未來的另一半。所以趁著家中的人都熟睡,當時才十四歲的莉絲偷偷摸摸地來到鏡子前,相當努力地對著鏡子誠心祈求。
「那姐姐有看到什麼嗎?」瑪麗小小聲地問著。
「什麼都沒有唷。我在鏡子前站了快半小時,結果鏡頭裡只有我自己而已。」莉絲一想起當年的行為,忍不住就會覺得傻站在鏡子前半小時的自己,真的像個笨蛋一樣,「所以啦,傳說都是騙人的。好了,聽完秘密的瑪麗該睡覺了,不然明天會爬不起來喔。」
現在的時間已經將近十一點,對小孩子來說確實是稍嫌太晚了。
為了避免自己明天會爬不起來,瑪麗跟姐姐說了一聲晚安之後,便乖乖地閉上眼睛,好儘快的進入夢鄉。
沒了談話聲的房間裡,頓時被寂靜擁抱。
就連隔壁睡著傑克和安妮卡的房間,也沒有任何動靜傳出。很顯然的,兩名孩子也都睡了。
夜色正濃,紅月在黑藍色的夜幕上高高懸掛。時間在無聲無息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莉絲和瑪麗的房間裡忽然傳來一聲「喀咚」的聲音,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從高處掉落在地板上。
那聲音不算大,但在夜晚中卻顯得格外清晰,使得一直沒有睡著的瑪麗下意識地睜開眼。
雖然說姐姐已經告訴自己,之前講的故事都是騙人的,鏡子裡才不會有什麼邪惡幽靈,可是才六歲的瑪麗就是忍不住會胡思亂想,才會導致她到現在一直沒辦法入睡。
聽見聲音的瑪麗轉過頭,不過在黑暗中,著實很難看清掉在地板上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只能大略地看見輪廓而已。
年幼的小女孩將臉轉向身邊的姐姐,解開髮辮的少女閉著眼,呼吸勻稱,沒有其他動靜,明顯是已經進入了夢鄉之中。
見狀,瑪麗拉開棉被,輕手輕腳地爬下床,赤腳踩上地板。她走近方才傳出聲音的位置,蹲下身,將掉在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
原來那是一柄梳子。
瑪麗抬起頭,梳子似乎是從桌上跌落下來的。看樣子,應該是之前沒有擺放好,才會讓它不小心摔到地面。
握著梳子,瑪麗站直身體,將梳子擺了回去。同時間,她的目光反射性地被掛在牆壁上的鏡子吸引住。
那是莉絲專門用來梳妝打扮的鏡子,她常常會對著鏡子,一坐就是坐在大半天,只為了整理她那頭長長的咖啡色髮絲。
瑪麗又望了望睡得正沉的莉絲一眼,莉絲的頭髮在月光下,看起來更加的柔順、有光澤。
瑪麗一直很羨慕姐姐有那麼漂亮的頭髮,她回頭望著倒映在鏡子裡的自己,鏡中的小女孩有著一頭乾巴巴的咖啡色頭髮,一點也不柔順,也沒有什麼光澤。
瑪麗覺得有些喪氣,如果長大的話,她也會像莉絲姐姐一樣,擁有那麼漂亮的頭髮嗎?
驀地,瑪麗差點跳了起來。因為她從鏡子裡面,看見掛在後面牆壁上的掛鐘,上頭顯示的時間已經是十二點整了。長長的分針和短短的時針疊合在一起,一併指向「12」這個數字。
『午夜十二點,未滿十八歲的人是不能照鏡子的。』
瑪麗想起莉絲告訴她的故事,她害怕地閉上眼睛,用雙手緊緊地摀住臉,一動也不敢動。她拼命地在心中數著數字──姐姐有教過她,只要數到六十的話,一分鐘就過去了。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六十。等到數完六十,怕自己數得太快,瑪麗又多等了好一會,這才顫顫兢兢地睜開眼睛,手指間跟著打開一條細縫。
從細細的指縫間看出去,鏡子中什麼奇怪的東西都沒有出現,只有一名用手遮著眼睛、咖啡色頭髮有些乾巴巴的小女孩。
莉絲姐姐沒有騙人故事,果然是假的……瑪麗鬆了一口氣,放鬆緊繃的肩膀,兩隻手都拿了下來。
可是就在下一剎那,瑪麗猛然地又僵住背脊。
在鏡子裡,在牆壁上,設計成小房屋造型的掛鐘,它的分針和時針還是直直地指著「12」,完全沒有偏動絲毫。
怎、怎麼會?!瑪麗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她明明就有數超過六十了。照道理說,長長的分針應該已經前進一格了才對!
瑪麗慌慌張張地轉過身,她想要親眼證實自己沒有看錯。
然而,更加詭異的事發生了。掛在牆上的掛鐘,時間早已顯示著此刻是十二點零二分。
瑪麗惶然地又回過頭,再看向牆壁上,她重覆這個動作好幾次,鏡子裡和鏡子外的時間居然是不一樣的。
瑪麗的腦海被空白侵佔,突然間,她的耳邊傳來一聲輕柔的呼喚。
「瑪麗。」
那輕柔的語氣,就和莉絲平時喊著妹妹的名字一樣。
「莉絲姐……!」瑪麗飛快地看向床邊,想尋求姐姐的安慰。但是她的最後一個音節卻卡在了喉嚨裡,床上的莉絲睡得正熟,根本沒有甦醒過來的跡象。
稚嫩的臉蛋刷上蒼白,瑪麗的身體在發抖。
如果不是莉絲姐姐的話,那麼、那麼,到底是誰在喊她?
瑪麗慢慢地轉過身體,然後她「碰」地一聲跌坐在地板上,小臉因為過度的恐懼而扭曲。她張著嘴,想要尖叫出聲,想要向在床上仍毫無所覺的姐姐求救。但是那份恐懼就像是是一隻無形的大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絞緊了她的聲音。
瑪麗只能無比害怕地瞪著牆上的鏡子。
鏡子裡依舊沒有出現其他的東西,只有一名有著乾巴巴咖啡色頭髮的小女孩站著而已。
而且,是面向著鏡子裡的時鐘站著。
換句話說,瑪麗見到的是背對自己的「自己」!
那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因為瑪麗明明是跌坐在地上,並且是驚恐萬分地面對著鏡子的方向。
小小的女孩從嘴中發出不成調的悲鳴,為著鏡中恐怖的影像,為著那再次自耳邊響起的輕柔呼喚。
「瑪麗、瑪麗,妳為什麼要害怕呢?」
那才不是莉絲姐姐的聲音。
隨著那道輕柔呼喚的出現,瑪麗看見鏡中的「自己」身前,憑空出現了一雙潔白纖細的手臂。那雙手臂慢慢地伸出來,滑過鏡中人影的脖子,溫柔地圈抱住人影的背部。
再然後,連著那雙手臂探出的,是屬於少女的半截身軀。
少女有著暗黑的頭髮和暗黑的眼睛,她抱住鏡中的「瑪麗」,對著鏡外的瑪麗露出了微笑。
「太好了,瑪麗,妳想快點長大是吧?那麼,妳不想要的『時間』,我就拿走了,為了完成我的願望。」
瑪麗覺得鏡中的少女好像在說些什麼,可是她聽不懂。她驚恐的眼中只看得見那名黑髮黑眸的詭異少女,以及被少女圈抱住、模樣突然在改變的自己。
鏡中的身影抽高了,咖啡色的頭髮變得長了……
瑪麗不敢置信地張闔著嘴巴,她覺得呼吸困難,隨即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也出現了異樣。有什麼東西滑落肩膀,碰觸到她的手臂。
瑪麗低下頭,她發出了恐懼至極的尖叫。
悽厲的尖叫劃破靜謐的夜晚。
莉絲在瞬間被嚇醒了,那是屬於女孩子的尖叫,而且還是從自己房間內傳來的。
不止是莉絲被驚醒,就連隔壁房間以及樓下都傳來了騷動。
莉絲在第一時間就想到和自己同房的么妹。
「瑪麗!瑪麗,怎麼了嗎?」莉絲緊張地大喊。
房內是一片漆黑,看不清楚周遭景物。
莉絲慌慌張張地爬了起來,她下意識就先往鄰床摸去,床上卻是空無一人。
莉絲的心裡愈發地著急了,她連忙點上燈,讓房間儘快的出現光明。
當溫暖的光芒充斥在小小的房間後,莉絲看見有一抹裹著棉被的身影,蜷縮在角落裡。那抹身影的上上下下,都被包裹得密密實實,連臉都沒有露出來。
「……瑪麗?」莉絲有絲遲疑地喊,她舉著燈火慢慢靠近。而在聽見她喊出那兩個字的時候,縮在牆角的身影是重重地瑟縮了一下。
莉絲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瑪麗,怎麼了嗎?姐姐在這裡,不用怕喔。」怕驚嚇到對方,莉絲更加放柔語氣,她繼續朝著人影接近。
此刻,房間門外也傳來敲門聲。
「莉絲姐姐,是不是有誰尖叫?」
「是瑪麗嗎?瑪麗她發生什麼事了嗎?」
傑克和安妮卡害怕地問。
還有急促的上樓聲。
「出了什麼事了?莉絲!」包括莉絲的雙親也跑上來了。
「等一下再進來!」莉絲對著門外喊道,她下意識地直覺要這麼做,她的眼神沒有離開過角落。
然後,用棉被包住自己的人影終於有了動靜。
「莉絲姐姐……?」屬於女孩子的聲線怯生生地響起。
那樣的語調,莉絲很熟悉。她最小的妹妹在感到害怕的時候,都會這般的喊她。
可是,真的有地方不對勁。
就在棉被讓一雙手慢慢地拉開,一顆擁有咖啡色頭髮的腦袋露出來的瞬間,莉絲總算明白是哪裡不對勁了。
莉絲倒抽口氣,臉色發白,她向後退了
不管是剛剛的尖叫聲,還是那一聲「莉絲姐姐」,聲音都不像是一名小女孩所有。
蜷縮在角落裡,用棉被包著大半身體的,是一名擁有長長咖啡色頭髮的少女。年紀看起來和莉絲差不多大,而且她的身上,還穿著瑪麗睡前穿的睡衣。
莉絲瞪大眼,駭然地摀住嘴。
「瑪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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