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哈特真的想不通,為什麼事情會朝著出人意料的方向發展?最開始,他其實是打算拒絕費堯的邀約,倘若自己離開的話,那麼自家旅館真的就沒了足以做粗重工作的男丁。

 

抱持著這個想法,即使羅勒難得露出驚慌失措、巴不得離開布魯明克的模樣,丹哈特原先還是沒有要改變心中的決定。

 

是的,原先。

 

李文家的長子沒想到,以為要再晚幾天才會從領主府歸來的厄爾,竟然是提早回來了。於是能幫忙做重勞動的男丁,立刻就有現成的一枚。再加上羅勒拼命地央求掌控旅館大權的傅麗琪,並且保證會趁機多捉點鬼、多賺點錢回來──

 

預定外的塔瑪之旅,頓時就此成行。

 

相較於丹哈特之前陪同羅勒去過的戴恩、史萊爾、沙迪等地,塔瑪這個地方,抵達時所要花費的時間是更為長久的。

 

當丹哈特他們一行人從布魯明克村出發,一直到真正到達塔瑪城的時候,已經是將近五天後的事了。

 

這五天裡,任憑丹哈特怎麼詢問羅勒,羅勒就是不肯明白告知他與酢醬之間,是怎樣的關係。到頭來,也只肯含糊地吐出「她是很恐怖的女人」這麼曖昧不明的答案。

 

倒是從費堯那邊,丹哈特聽到了一些關於酢醬的事蹟。

 

「如果送花給小鬼的酢醬,和我知道的『酢醬』,是同一個人的話……我是聽過一些她的事。」灰髮的捉鬼師揭下兜帽,完整的露出整張面孔,時常盤踞著陰鬱的眉頭,就像是習慣性地微皺著。

 

現在的費堯、丹哈特以及羅勒三人,是待在一間小酒館裡。身為使役的凡妮莎在半路就覺得無聊,直接溜回到費堯的身體內休息。

 

由於費堯他們抵達塔瑪城的時候,已經是入夜時分,進城沒多久,就先看見了一間小酒館。於是三人決定先解決晚餐的問題,再來研究接下來該如何處理費堯所接下的那件任務。

 

酒館裡燈火通明,雖說空間不大,但客人的數量倒是出乎意料的多。也幸虧費堯他們的運氣好,剛好碰上有人結帳離開,這才撿到了一張靠牆的空桌。

 

其他桌的客人們都在大聲的交談、爭辯,氣氛更熱烈一點的,簡直就像要吵起來了一樣。當然,也有人是默默地喝著酒、吃著菜,絲毫不受干擾。

 

而不論是哪一種的客人,誰也不會去多留意新進來的三名人影。

 

只不過是男人、少年加上男孩的組合,這可沒有什麼好稀奇的。最多是目光在居中的男孩身上逗留了一會,瞥視過男孩頭上綁的頭巾以及身後背的掃把,然後再意興闌珊地將目光收了回來,專注在自己的桌上。

 

「你知道的『酢醬』?費堯,那是什麼意思啊?」待坐下位子,隨意地點了幾項菜,一聽見費堯這麼開口,丹哈特馬上感興趣地追問。

 

「做我們這行的,有一名捉鬼師正好就叫做酢醬。」費堯招手,再向侍女點了一杯酒,「不過我沒跟她打過照面,只聽說她和她的使役實力也都是相當驚人,不輸給某個粉紅毛的小鬼就是了。」

 

「大叔你很煩耶,不要粉紅毛、粉紅毛的叫行不行?」羅勒「啪」地一聲放下筷子,毫不客氣地再喊出費堯最痛恨的稱呼。

 

果然,登時就見費堯的臉色變得險惡,「死小鬼,說過多少次了,不准叫我大叔!我也才二十五歲而已!」

 

「喵的,老子今年才十歲呢!誰教你要提酢醬的事,你是不知道那女人有多恐怖嗎?」

 

「我又不認識,我怎麼會知道?慢著,所以送你花的,真的是那個酢醬?居然會有女人看上你這小鬼?我看你就好好珍惜吧。」

 

「聽你在放屁!那是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她的恐怖……吼!不要再提那個名字,萬一我胃痛吃不下飯怎麼辦?」

 

「誰管你吃不吃得下?這頓飯的飯錢可是我出的!」

 

任憑二十五歲的男人和十歲的男孩在旁進行著幼稚的爭吵,丹哈特只是相當冷靜地端起碗,無動於衷地享用著今晚的晚餐。

 

反正,這兩個人就像燒得正旺的木柴,燒完了也就沒事了。更何況只要不提及某些「關鍵字」,他們家的小雜工也不會真的捉狂發飆。

 

然而所謂的「意外」,往往就是來得突如其來。

 

就在兩名年紀相差懸殊的捉鬼師,依舊是你來我往地進行著爭吵的時候,端著大杯麥酒的年輕侍女正好走了過來。

 

侍女來的方向是在丹哈特及羅勒身後,能夠看見侍女身影的費堯,則是將心力投注在與羅勒的爭吵上。因此一桌三人,居然誰也沒留意到侍女的到來。

 

「所以我、說、啊,酢醬的事禁止再問!人家說說人人到、說鬼鬼到,萬一她真的剛好出現了怎麼辦!」個子矮小的小捉鬼師一拍桌,就像是要加強氣勢,他整個人站了起來。卻沒想到羅勒的這一站,腦袋剛好撞著了來到他們桌邊的侍女的手臂。

 

沒預料原本坐在位上的小客人突然會有此動作,侍女閃避不及,她驚呼一聲,手裡端著的酒頓時傾灑出來,不偏不倚的剛好就是淋了羅勒一身。

 

羅勒當場傻住了,琥珀色的液體滲入他的頭巾,滑過他的臉龐,而且還不斷地滴落下來。

 

費堯和丹哈特也怔住了,至方才為止還吵嚷不已的這處座位,一時間變得安靜無比。

 

「對……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發現自己闖了禍,年輕的侍女刷白臉,她惶然地連聲道歉著。

 

酒館角落引發的騷動,很快就引來附近客人的注意。有些人是望了一眼就轉回頭,有些人則是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

 

「喂,羅勒,你還好吧?」三個人當中,丹哈特是最快反應過來的。他連忙摸索著身上,想找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幫忙擦拭的,「啊,有了!」

 

丹哈特一下就找到一條手帕,他動作迅速地將還是呆愣著的羅勒扳了過來,手帕直接擦上他的臉。丹哈特平常在家裡就照顧么弟習慣了,他熟練且仔細地將羅勒臉上的酒漬擦乾淨,只不過已經吸收水份的頭巾和衣服,他卻是無能為力了。

 

丹哈特的動作驚回年輕侍女的神智,她猛然醒悟到除了道歉之外,自己也得趕緊做出補救才行。

 

「不、不好意思,我這就立刻去找毛巾來!」慌慌張張地朝羅勒彎身行禮,擁有一頭咖啡色長髮的年輕侍女,急忙往酒館的另一端跑去。

 

「怎麼了?怎麼了?是出什麼事了嗎?要打架嗎?還是有布丁吃?」明明是三名男性所待的位子,卻突然冒出一道甜美的女性嗓音。

 

費堯的背脊一僵,他飛快地望向身旁的窗戶,玻璃窗上正映出一抹半透明的少女身影。金髮紫眸的美豔少女,是從費堯背後探出上半身,一雙手臂還親暱地圈著他的肩膀。

 

一瞬間,費堯的臉色鐵青,「凡妮莎.莫莉夏.多瑪多瑪,馬上回到我身體裡,妳是想讓其他人以為見鬼了嗎?」

 

使役的真名,就是一項最強大的束縛。

 

凡妮莎鼓起腮幫子,消失之前還不忘狠狠地勒下費堯的頸項。

 

幸好凡妮莎的出現只是剎那的事,周遭沒有人注意,否則只怕會惹來一場難以收拾的騷動。

 

同樣也看見凡妮莎的丹哈特,他呼地一聲鬆口氣,緊接著,他又趕緊將注意力放回羅勒的身上。

 

只不過這一看,李文家的長子立即心火湧上。

 

今年十歲,距離成年起碼還有八年門坎的羅勒.拉芙.拉芙,竟然在舔著手臂上殘留的酒液!

 

「噁,原來是這種味道,真難喝……」年輕的小捉鬼師皺著臉,吐吐舌頭,發出嫌惡的評論。

 

下一秒,一記教育的鐵拳,毫不留情地砸上那顆綁著頭巾的腦袋。

 

「羅勒.拉芙.拉芙,未成年之前不准給我喝酒!」發怒的丹哈特自有種強悍的魄力,茶棕色的眼睛銳利無比地瞪著羅勒,大有「你敢再舔一口,就給我試試看」的意味。

 

「我只是舔,又不算真的喝……」羅勒抗議,「而且這東西難喝得要命,我才……」

 

話還沒說完,羅勒的嘴巴就被丹哈特一把摀住。

 

「別在人家的店裡批評他們的食物或酒,這樣很沒禮貌。」自家經營旅館的李文家長子,用著嚴肅的口氣說道。

 

羅勒乖乖地點頭。雖然說他總是會和丹哈特鬥嘴,在他面前還會表現出囂張的模樣,可實際上,羅勒打從內心裡,是真的將丹哈特.李文這名少年,視作兄長在看待的。

 

「請問……是又發生什麼事了嗎?」這時候,三人的身邊又一次響起年輕的女聲,是方才的那名侍女折返回來了。她的手中捧著一條乾毛巾,尚未褪去緊張的眉眼,正有絲遲疑地望著嘴巴被人摀住的羅勒,以及摀住人嘴巴的丹哈特。

 

「啊,不,什麼也沒有。」丹哈特連忙將手放開,「謝謝妳送毛巾過來,接下來讓這孩子自己來就好了。」

 

「真的沒關係,大姐姐,我自己來就可以了。」羅勒對著侍女露出笑,收起囂張和狂妄的他,看起來就只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可愛孩子。

 

這使得侍女愈發地覺得過意不去,她主動攤開毛巾,在羅勒還沒有行動之前,彎下身,賠罪般地想要幫他擦拭頭髮──不過在這之前,當然得先將那條沾染酒氣的頭巾摘下來才行。

 

「不好意思,請讓我……」侍女一邊說一邊伸手,她的動作太過突然,以至於羅勒反射性想要護住頭巾已經來不及。

 

色彩鮮豔花俏的頭巾,在剎那邊被揭了開來。

 

「『啊。』」丹哈特和費堯同時發出一個單音節,兩人的心中都有種不祥的預感。

 

隨著頭巾被揭落,一頭顏色俏麗的粉紅色髮絲頓時闖入侍女的眼中。年輕侍女一愣,她一手拿著毛巾,一手拿著從客人頭上摘下的頭巾,一時間忘記要做何反應,這還是她第一次瞧見男孩子有粉紅色頭髮的。

 

碰巧面向這方向的幾桌客人,也望見了這景象。他們的視線這次是真的忍不住多逗留在羅勒他們這桌好一會,然後一些壓低、但仍是足夠讓人聽見的竊竊私語飄了過來。

 

「看見了沒?那小子的頭髮……」

 

「塔瑪可從來沒長這樣的……」

 

「不過那感覺……怎麼像我家養的小雞?」

 

而很湊巧的,那些飄過來的評論,全都讓丹哈特他們聽了進去。

 

幾乎是一捕捉到「小雞」兩字的時候,李文家長子的心中便閃過不妙。

 

「等一下,羅勒,你可別……」只是丹哈特的勸阻終究是慢上一步。

 

丹哈特還來不及將話完整說完,擁有粉紅色頭髮和琥珀色眼睛的男孩已經扭曲一張小臉,方才還維持笑容的可愛臉蛋,現下是變得比惡鬼還要猙獰。

 

「小雞、小雞的……」比起被人潑到酒,更痛恨聽到「小雞」一詞的小捉鬼師,一瞬間爆發了,「是哪個王八蛋叫人粉紅色小雞的!老子哪裡像是那種弱不拉嘰的生物了混帳!」

 

這聲叫罵可以說是響徹整間酒館,不止是嚇到侍女,就連原本沒注意到角落發生何種騷動的人,也紛紛朝聲音的來源處望了過來。

 

緊接著,有不少人眼露吃驚,似乎沒想到那些話是從一名看似不到十歲的孩童口中冒出。

 

「羅勒!」丹哈特低吼,伸手想要儘快地將自家的小雜工拉下。這小子只要一發飆的話,就容易忘記他們要做的事。在這裡先引起騷動的話,接下來就很難低調的在塔瑪進行調查。

 

但是沒想到丹哈特的手才剛碰上羅勒,前一秒還氣急敗壞的他,下一秒竟然是軟綿綿地倒了下來。

 

「羅勒!」

 

「小鬼!」

 

丹哈特和費堯大驚。

 

就坐在羅勒身旁的丹哈特眼明手快,總算沒有讓那具矮小的身子栽到地上。羅勒的所有重量都靠在丹哈特身上,原本還炯炯有神的琥珀色眸子,現在是整個閉起,呼吸勻稱,退了猙獰的小臉流露出符合這年齡的稚氣。

 

丹哈特錯愕地看著說倒就倒的羅勒,他試著再喊了幾聲名字,對方卻連丁點回應也沒有。

 

丹哈特抬起頭,和站起身關切的費堯對上眼。

 

男人和少年沉默對望,兩人的心裡想的是同一件事。

 

「應該不會……」

 

「是那口酒吧……」

 

下一刻,棕髮少年和灰髮捉鬼師不敢置信地一塊瞪向羅勒。

 

「不會吧?這小子的酒量差成這德性嗎?」

 

「別開玩笑了!剛剛那個連喝也算不上吧?」

 

不管是費堯和丹哈特,都覺得這結論實在荒謬不已。然而除此之外,卻也找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沒料到羅勒竟然是舔了一口酒就會醉倒的體質,他的兩名同伴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下子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而見到惹出騷動的男孩子倒下,眼看沒什麼好戲可以觀賞,本來關注著這方向的客人們,也紛紛的將頭轉回。

 

就在費堯和丹哈特還沒想出該怎麼處理失去意識的羅勒的時候,一道女聲遲疑地響起了,是揭下羅勒頭巾的那名年輕侍女。

 

「請問……如果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先讓這孩子到我家休息?」像是怕自己的提議太唐突,侍女有些慌張地再補充道:「畢竟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所以請務必讓我做出補償,不然我真的感到相當過意不去。」

 

「謝謝妳的好意,但我想還是……」丹哈特下意識就要開口拒絕,他認為這未免太過麻煩人了。可是他突然感覺到桌下的腳被人輕踢一下,他迅速地瞄向對面的費堯,灰髮男人正用眼神示意著「答應她」,「不,那個……就麻煩妳了,真的很感謝。」

 

即使不明白對方的意圖為何,丹哈特還是順勢改了口風,低頭向年輕侍女道謝。

 

「太好了,那就請你們再稍坐一會,我再半小時就下班了。」見丹哈特他們沒有拒絕,侍女鬆口氣,她露出高興的笑顏,「麥酒我立刻再補送一杯上來。啊,差點忘了。」

 

跑離幾步的侍女忽然又停下來,她轉過頭。

 

「我是莉絲.艾亞法拉,請叫我莉絲就好了。」

 

 

 

莉絲.艾亞法拉的家,是位在塔瑪村裡。

 

從莉絲的口中,費堯他們才知道原來塔瑪這個地方,還會因為區域的不同,再細劃分為塔瑪城和塔瑪村。

 

莉絲住的地方,離她工作的酒館有著一小段距離,不過在步行上並不會花上太久的時間。大約是走了近半小時,莉絲就在一幢兩層樓的屋子前停下。

 

屋子裡透出的是一大片漆黑,似乎無人在家。

 

丹哈特的心裡掠過訝異,這樣的屋子,難不成就只有那名褐髮少女獨自居住而已嗎?

 

像是知道身後人的疑惑,留著咖啡色長髮的少女轉過頭,端起苦笑。

 

「我父母去探望親戚,帶著我的兩個弟第妹妹。偏偏酒館的工作這陣子比較忙碌,碰巧走不開,所以我就負責顧家了。」說著,莉絲打開門,推門而入。

 

丹哈特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莉絲在說這話的時候,淺色的眼眸中似乎閃爍過什麼。他忍不住又想起在酒館裡,費堯要自己答應對方提議的暗示。

 

一定是因為某種原因,否則費堯.卡斯特不可能特意要借宿在一名女孩子家的。

 

想到這裡,李文家的長子下意識轉頭,想窺探身邊同伴的表情。負責背著羅勒的灰髮男人,視線卻沒有盯住進屋的莉絲的背影,反倒是瞇著眼,那對銳利的淺灰色眼珠就像是查探地望著屋外。

 

「費堯,你看什麼?」丹哈特壓低聲音問,「該不會……這屋子外,現在就有……」

 

最末的幾個字,丹哈特沒有說出來,但他相信費堯會明白他的意思──通常能引發捉鬼師注意力的,也只有幽靈的存在。

 

不過某位現在正喝醉酒的粉紅頭髮捉鬼師,能吸引他的除了幽靈,還有炸肉餅跟漂亮姐姐這兩種。

 

「不是。」費堯確實明白身旁少年的言下之意,所以他出聲否認了。他收回凝望的目光,一雙眉毛卻依舊皺得死緊──這也造成來此地的路上,莉絲幾乎都不敢和費堯對上視線的原因。

 

在莉絲看來,這名皺著眉、透著陰沉感、還裹著斗篷的灰髮男人,是極不好親近的。並且,還在對她在酒館的行為感到不悅。

 

這份心思假使讓費堯知情了,想必他會立刻臉色鐵青,極力地否認誰會在意那個粉紅毛小鬼是被人潑水還是潑酒啊。

 

「雖然沒有靈的存在,但是……」費堯將方才的話說完,「但是,這地方似乎有殘留某種奇怪的陰氣……」

 

陰氣,是非活物者方會擁有的氣息,同時也是捉鬼師向來用做辨別幽靈存在與否的關鍵。

 

「奇異的陰氣?」丹哈特越聽越糊塗,但是就在他準備追問下去的時候,莉絲的聲音從屋內傳了出來。

 

「請問有什麼不對嗎?」莉絲站在門口,眸子裡有著掩不住的困惑,像是不解屋外的男人和少年,怎麼還沒跟著她一塊入入內。

 

費堯投給丹哈特一記「晚點我再解釋」的眼神,他背著羅勒,提步邁了進去。

丹哈特暫時將疑問收在心裡,他也跟著走進屋子裡。

 

點亮燈火的屋子內部,看起來雖然簡僕,卻是相當的乾淨。由於整棟屋子目前僅有莉絲一人居住,所以她將父母及弟妹的房間,分讓給丹哈特等人。

 

丹哈特和羅勒的年紀小,他們分得那間屬於孩童的臥室。至於費堯,則是安排在一樓。

 

「我的房間就在隔壁而已,如果有任何事的話,直接門叫醒我就可以了。」這是莉絲在回到自己房間前,對丹哈特他們說的話。

 

向少女誠摯的道過謝,一直等到隔壁房傳來了關門聲,丹哈特這才也將自己的房間門關上。他轉過頭,看著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羅勒,那豪邁的大字型睡姿令他忍不住揉了揉額角。最後,他將目光投向幫忙背著羅勒上來,還留在他們房裡的灰髮捉鬼師。後者正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眼神,盯著睡姿豪邁的男孩。

 

「我說費堯。」李文家的長子決定自己還是得出聲一下,「要是你真的在羅勒臉上亂畫,那小子醒來絕對會發飆的。」

 

於是費堯收回視線,他嘖了一聲,擺明就是覺得可惜的意思。

 

丹哈特背靠著門板,雙手環胸,他無奈地嘆口氣,他開始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三人當中,心智年齡最成熟的一位了──想想費堯和羅勒的幼稚爭吵,丹哈特.李文忍不住認為他的懷疑是極為合理的。

 

「總之,先別管羅勒那小子,就讓他睡吧。我現在可以問你,為什麼要……費堯?」丹哈特的問話在見到費堯突來的舉止後,頓時轉程狐疑。

 

費堯從懷中掏出一張符紙,下一秒,那張符紙自他的指間射出,貼上房間的牆壁。

 

「靜音.止。」隨著費堯吐出簡短的三字,牆上的符紙也在剎那間湧現變化。上頭的墨黑字體轉成深藍,緊接著又回復原本的姿態。而明明就沒有任何黏著物黏貼在符紙後,那張長方形的紙卻是穩穩地倚立著牆面,完全不會脫落下來。

 

除了是捉鬼師,費堯本身也相當擅長符咒,就連素來囂張狂妄的羅勒,都曾不吝惜地讚美過他。

 

「這樣就不用擔心聲音會傳到隔壁去。」費堯說。他們來此是有目的的,他並不願意讓這些事有外洩的可能性。

 

「不愧是年記大的人,做事方面就是比較謹慎。」丹哈特這句話是由衷的讚美,只不過用詞可能不太對,立刻換來費堯的一記狠瞪。

 

「什麼叫年紀大的人?你就不會說成熟的大人嗎?」費堯不悅地說。

 

丹哈特張下嘴,最後將反駁吞回喉嚨裡──成熟的大人哪會這樣斤斤計較啊!

 

「是是是,是我說錯了。」丹哈特乾脆地道了歉,直接將話題帶往重點,「費堯,為什麼一定要來這?」

 

為什麼一定要來莉絲的家?他們身上的旅費明明還足夠,塔瑪也不是找不到投宿的旅館。既然如此,為什麼非得要來一名素不相識的少女的家?

 

費堯早知道丹哈特會有這麼一問,他沉吟一會,可是接下來說出的話,卻似乎又跟他的行動沒有關係。

 

「你還記得我到塔瑪的任務是什麼嗎?」費堯甚至是反丟了一句詢問回去。

 

原本預期會得到解釋的丹哈特一愣,可是他很快便回想起來,在他們出發到塔瑪之前,費堯曾告訴他們的那些話,關於他這次的任務。

 

「我記得……是跟鏡子裡的幽靈有關?」丹哈特說。

 

費堯點了點頭。這次費堯會前來塔瑪的原因,便是為了解決在塔瑪發生的怪事。根據鬼協指示,塔瑪在近日來陸續傳出孩童受到鏡中惡靈傷害的事件。由於這份任務是由捉鬼師協會直接委派下來,因此費堯也不需在塔瑪和所謂的委託人見面,但反過來說,事件的細節都必須靠他自身調查判斷了。

 

「其實,塔瑪原本就有類似的傳說存在。」費堯皺起眉,這使得他的臉色顯得愈發陰鬱,「在來之前,我自己有收集過一些情報。在塔瑪這個地方,有著未滿十八歲之前,不能在午夜照鏡子,否則會被鏡中惡靈吞噬的傳說。」

 

「難、難不成?」丹哈特一驚,「費堯,你的任務跟那則傳說有聯繫嗎?」

 

「不清……該死的!這小鬼在搞什麼?」費堯的後腰忽然傳來疼痛,他扭過頭,火大地瞪著睡到將腳踢上他的腰的男孩,青筋在額角抽動。

 

身為始作俑者,羅勒卻渾然未覺。他咂巴幾下嘴巴,發出幾聲無意義的夢囈,又翻了個身,幸福地繼續呼呼大睡。

 

費堯深呼吸,他告訴自己不要跟一個粉紅毛的小屁孩計較,就算那個小屁孩囂張沒禮貌,還專門將惹怒他人當做拿手本事。

 

「唔,討厭……」羅勒倏然又吐出一句夢話,他說得含糊,但是在安靜的房間裡,已足夠讓另外兩人聽得清晰,「費堯你這大叔很煩耶,就說不准跟我搶丹哈特了……炸肉餅也不准搶……」

 

費堯額角處的青筋再爆。

 

「慢、慢慢著!費堯你要對一個說夢話的小孩子做什麼啊?」丹哈特火速衝了過來,他使勁全力地架住比他還要高大的灰髮男人,以避免對方真的失控出手,「羅勒才十歲!他只是在說夢話而已!」

 

「那小子其實根本沒睡著吧?」費堯臉色鐵青,巴不得將床上的小捉鬼師拎起,最好痛揍他一頓屁股。

 

「沒那回事、沒那回事。嘿,冷靜點,你可是成熟的大人!」丹哈特拼命安撫,這裡可是別人的家,哪承受得起發怒中的捉鬼師的摧殘。同時他也在心裡慶幸,還好這房間內的聲音不會外洩,否則這一番吵鬧,只怕早引來就睡在隔壁的莉絲了。

 

或許是身為朋友的少年的安撫起了作用,費堯的臉色總算漸緩,但一張俊臉還是緊繃著,眼神也仍舊充滿凌厲。

 

這時候的羅勒壓根不知有危險逼近,他再次翻了一個身,臉對著天花板,腰間的被子被他自己揮開。

 

丹哈特望見這一幕,覺得自己越來越能理解,阿薩伊當時為什麼會用繩子將羅勒和棉被捆成海苔捲的心情了。

 

真神在上!就憑這種誇張的睡相,不把羅勒綁起來的話,棉被根本就不可能好好地蓋在他的身上!

 

察覺到費堯的手臂肌肉有鬆緩的跡象,丹哈特正慶幸不用擔心會發生混亂的時候,躺在床上的男孩忽然又咂巴著嘴巴,說了夢話。

 

「丹哈特被罰跪仙人掌了……哈哈……」

 

這下子,換丹哈特.李文的表情猙獰。

 

「喂,丹哈特!快住手,你不能痛揍一個昏睡中的十歲小鬼!」局勢幾乎在剎那間對調過來,這回是費堯架住盛怒中的少年不放。

 

折騰了好一會,起碼在心中念過近百次的「不要跟一隻粉紅小雞計較」,費堯和丹哈特總算誰也沒有真的對他們的小同伴出手。

 

不過不管是男人還是少年,兩人都深深地肯定一件事──羅勒.拉芙.拉芙這人,就算是睡著了也有著惹怒人的本事!

 

「真是的,莫名其妙覺得好累……」費堯一屁股在房內的椅子上坐下,他可不想再坐在床邊,免得天外又飛來一腳。摀著半邊臉,費堯感到疲憊地嘆口氣,他沒忘記他們最先前的話題,「我們剛說到哪了?說到塔瑪的傳說對吧?」

 

「啊,未滿十八歲不能在午夜照鏡子。」丹哈特則是直接撿了地板盤腿坐下,「為什麼你會說這個傳說和你的任務之間,不確定有沒有聯繫?」

 

「塔瑪的傳說,是惡靈會吃掉不守禁忌的孩子。可是按照鬼協給的消息,並沒有任何一名孩童死去。」費堯沒有多繞圈子,他把自己質疑的部分說出來,「在沒有真正調查清楚前,我不能確定。」

 

「原來如此。」丹哈特表示理解,隨即他又想到一件事,那也是他最原本的疑惑,「但是,這跟莉絲又有什麼關係?」

 

「或許有關係。」費堯淡淡地說道:「這名女孩子,或許跟我的任務有關係。」

 

丹哈特睜大眼,像是感到錯愕不已,他無法理解對方究竟是如何判斷出來的。

 

灰髮灰瞳的捉鬼師用手指輕敲椅子扶手,他想起在酒館發生的騷動,他想起自己聽見的某些竊竊私語──

 

『莉絲也真可憐,又招惹到麻煩……』

 

『她的妹妹都被鏡中惡靈害成那樣了……』

 

『真神保祐,那簡直是嚇死人……』

 

「莉絲.艾亞法拉的妹妹,就是鏡中惡靈的受害者之一。」費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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