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簡直是傾盆倒下的。
那已經不是大雨，而是該用「暴雨」來形容了。
一顆顆的雨珠密集地砸得人發痛，不單是在皮膚上濺成一片溼漉漉，還帶來了冰涼的感覺。
就算穿著雨衣，也抵擋不了那份寒意鑽入骨子裡。
明明就是五月中，該是悶熱到讓人叫苦連天的天氣，但是梅雨季打斷了燠熱，帶來了另一種的叫苦連天。
凡是在大馬路上的機車騎士，幾乎都是一個個在內心咆哮著這該死的天氣、該死的暴雨，還有該死的隨著車輛駛過帶起的驚人水花！
一刻和柯維安也在這幾乎的範圍內。
明明上課前還瞧見一角藍天暴露出來，久違的陽光跟著灑落；誰想得到一下課，藍天早就躲得不見蹤影，灰雲疊得一層又一層，還嫌存在感不夠地壓得低低的，讓整座城市都被壓迫在雨雲底下。
然後就是暴雨的降臨了。
一刻騎著柯維安從公會那A來的小五十，在雨幕中奮力地衝鋒陷陣，內心只想快一點到達公會。
雨衣下擺被冷風吹得颯颯作響，袖口隨著雨水緊貼著皮膚，連綿到像是粗線的雨珠不停地打在全罩式安全帽上。
「小白！」柯維安緊抓著機車後座的把手，拉高聲音大叫道：「我一直覺得雨衣……尤其是給後座的人穿的雨衣！根本就沒多大的效用啊！」
「吵死了！你閉嘴！」一刻吼了回去。
柯維安當然不是一句「你閉嘴」就會真的閉嘴的男人，他鍥而不捨地在暴雨狂風中大喊。
「坐在後座，雙腿間那邊根本就是一個積水地！媽啦，水又快要滿出來了！而且腳根本就遮不到……我的大腿、小腿還有鞋子全都GG了啊！為什麼要在下課的時候下起雨啊？這到底是在逼死誰！」
「幹！不就是逼死我們嗎？閉上你的嘴巴，老子的鞋子也一樣中獎了！」
一刻的吼聲落下，緊接而來的竟然是一片沉默。
這可不尋常。
趁著紅燈的時候，一刻扭頭瞥了柯維安一眼，「你居然真的閉嘴了？」
「甜心……我大概只剩內褲和後背沒溼了……」柯維安有氣無力的開口，「我現在只想靜靜……」
好吧，這聽起來的確很慘。一刻頓生同情，決定給後方的柯維安一個靜靜的空間。
當然，主要是一刻自己也想靜靜。
就算不像柯維安的災情那麼慘烈，他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鞋子浸水，膝蓋以下的褲管全溼了，還有雨水順著斜風從雨衣的領口處滲了進去，讓人想打一個哆嗦。
下雨很好，但是好歹留一個可以喘口氣的空檔，不要下個沒完沒了啊！
在內心的怒吼中，一刻總算載著柯維安到達了公會。
幸好銀光大樓裡有附設著地下停車場，否則光是想到要在雨中停好車，再穿著雨衣穿梭過驚人的雨勢，一刻和柯維安的臉不禁都要白了。
等到兩名年輕神使坐著電梯來到一樓大廳，才剛走出電梯門外，就聞苗錦關吃驚的喊聲響起。
「維安、小白？唉喲！你們兩個怎麼溼成這樣？」向來駐守公會大門的警衛三步併作兩步地跑過來，手裡還抓著一疊衛生紙，「趕快擦一擦……喂！上面的誰，丟條毛巾下來啊！」
隨著苗錦關仰頭衝著上方吼了一聲後，一條大毛巾還真的就砸了下來，不偏不倚還蓋在柯維安的腦袋上。
「咦？欸？哇！」眼前突然的一黑，令柯維安嚇得差點跳起。意識是條毛巾後，他趕緊扯了下來，迅速推給一刻，「小白，你先擦、你先擦，我身強體壯的……小白？哈囉？」
發現一刻的頭仰得高高的，像是在望著什麼，柯維安反射性也跟著抬高脖子。
很正常啊，沒什麼不對。
「小白，怎麼了嗎？這在大樓應該都很常見的吧？就是晾萬國旗啊。」
「常見你妹……」一刻還是維持著仰頭的姿勢，震驚地望著上方，「你當我不知道晾萬國旗其實是晾雨衣嗎？」
從一樓大廳往上望，可以直接瞧見最頂端的天花板，同時也可以瞧見那一層一層往上拓展的走廊圍牆或是欄杆。
碰上雨天的時候，那些圍牆或欄杆便成為披晾雨衣的最佳位置。
但是……
「Ｘ的！你告訴我最好這些叫雨衣啦！」一刻震驚得都忍不住爆出髒話了。
此時，那些垂掛在樓層外圍的不是什麼色彩鮮豔繽紛的雨衣，赫然是毛絨絨的動物尾巴或是動物的半截身軀。
有最尋常的貓狗，也有超乎常人想像的古怪生物。
「雖然不是雨衣，不過他們的確也是在晾乾沒錯啊，甜心。」柯維安一副見怪不怪的說著，「嘛，晾乾他們自己就是了。這在公會裡很常見的，以後就會習慣的，而且不覺得挺壯觀的嗎？」
……是挺壯觀的。一刻還真找不出話來反駁。
「但是他們幹嘛不把自己直接弄乾？就是直接把水氣都拿走那樣。」一刻不由得還是提出了心裡的疑問。
「喵，因為公會裡的妖怪不是每個都像老大那樣厲害！」一團橘色的毛球突然從上頭滾了下來，在落地時伸展開背脊，四肢穩穩地踩在地面上，「我是甲乙，喵！」
自報上姓名的甲乙抖了抖毛，從中甩落不少的水珠，但一雙大眼睛仍是炯亮有神。
「還有對法術不擅長的，修練不夠的，像我們也是就沒辦法直接把自己變乾了。喵，也有妖是趁機偷懶的。」
一時間，從上方此起彼落的響起不少咳嗽聲，顯然甲乙最後一句話戳中了不少妖怪。
緊接著，也有抱怨聲落下。
「都是老大啦！要是他肯出手的話，把大夥都弄乾只不過是一轉眼的事！」
「老大一點都不能體會我們這種像裹著一層溼氣的感受……」
「嗚啊啊！要發霉了、要長香菇了！老大快來救救我們啊！」
有抱怨的，當然也有緊張叫嚷的。
「別一直提老大、老大的，沒聽過什麼叫說人人到、說鬼鬼到，說狐狸……」
「在辦公室裡就聽到你們吵吵嚷嚷的，只不過就是場小雨。連這點溼氣也耐不住，好意思說是我們神使公會出來的妖怪嗎？啊？」
稚嫩又透著霸氣的童聲冷不防冒了出來，像把鋒利的刀劃開大樓大廳，頓時間讓所有的聲音反射性全收了起來。
說狐狸，狐狸真的到了。
存在感強烈的矮小身影乍然出現在其中一層樓的圍牆上。
黑髮、金眸，三角狀的毛絨耳朵像是忍受不了先前喳喳呼呼抱怨地動了動。
胡十炎雙手插腰，居高臨下地望著底下，視線自然也和大廳裡的一刻他們對上。
「嘖嘖，落湯雞呢。」胡十炎的聲音沒有特意放大，卻依然能讓大廳裡的所有人都清楚聽見。他像是同情地咂下舌，接著做出評論，「再自己抹把鹽，就可以跳進熱水裡煮了。」
一刻面無表情，這時候跟對方認真就輸了。
「老大！那才不是小雨，是暴雨程度了好嗎？」柯維安不平地抗議，「我跟小白根本就是一路被雨砸著過來的！好歹看在我們兩人虛弱又楚楚可憐的份上……」
「可憐你老木啊！」一刻還是做不到對柯維安的唬爛聽而不聞，一肘立即撞了過去，「你中文系是唸到哪去了？成語是讓你這樣用的嗎？」
「哎唷，甜心，中文系也沒教人學成語的啦。」
「說的也是……幹！差點被你轉了話題，他媽的誰跟你楚楚可憐？」
「沒有沒有，我說的明明是小白帥氣英俊無敵，還有老大最英明！」柯維安飛快地見風轉舵，免得拳頭就要敲過來，順便還拍了一下胡十炎的馬屁。
「不用強調也沒關係，本大爺的確很英明。」胡十炎理所當然的說。
一刻和柯維安同時看向上方的那抹矮小身影，同樣的想法掠過腦海。
他居然還順理成章地承認了，太不要臉了！
「喵，老大是世界宇宙無敵英明才對！」甲乙握著小拳頭揮舞，眼裡像是盛滿星星，閃動著熱烈崇拜的光芒。
「小白。」柯維安小小聲地和一刻咬著耳朵，「什麼叫腦殘粉？這就叫貨真價實的腦殘粉了。」
一刻深表認同地點點頭。
顯然甲乙的誇讚對胡十炎來說相當受用，他摸摸下巴，心情很好地再開口，「我剛好像聽到有人抱怨我沒法體會你們的感受……為了表示我不是不能有難同當的上司，沒辦法了。」
話聲方落，胡十炎的身形乍然消失，再出現時赫然已經渾身溼淋。
所有的妖或人目瞪口呆，不明白這名六尾妖狐究竟是要做什麼。
「我也去淋過雨啦。」胡十炎浮立在空中，忽地一彈指，「紅綃，弄個地方給我待著吧。」
「奴家領命。」千嬌百媚的笑聲從某處飄出，緊接著數條紅紗飛速竄出，在大廳的上方盤結出一張巨大的紅網。
有人瞬間意會過來胡十炎的意圖，哀叫聲馬上爆出。
「不不不、不要啊！老大，求求你不要──」
胡十炎再一彈指，「砰」」的一聲，屬於天真孩童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團漆黑的龐然大物。
體積大得幾乎把大廳上方空間都佔據的黑色狐狸，盤臥在紅紗交織成的大網上。牠抖抖耳朵，隨即六條碩大華麗的尾巴朝四面巴方彈開。
霎時間，各種慘叫、尖叫此起彼落。
原本掛晾在圍牆邊緣的眾多妖怪，就這麼被伸展開的尾巴「啪」地打落。
一刻和柯維安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了，他們仰頭看著那些紛紛掉落的「萬國旗」，以及怡然自得趴著等身上回復乾爽的六尾妖狐。
除了瞠目結舌，還是瞠目結舌。
「我操……」一刻喃喃的說，「結果他的同甘共苦是指學其他妖怪一樣，把自己晾乾嗎？正常人不是應該會幫忙把那些水氣弄掉才是？」
「甜心、親愛的、哈尼。」柯維安握住一刻的手，真誠無比的對著他說，「你怎麼會有公會裡還有正常人的錯覺呢？而且老大根本就不是人啊。」
一刻啞口無言。柯維安說的好有道理，他居然無言以對。
緊接著，上方的巨大妖狐突然又有了動作。像是嫌伸展開尾巴還不夠，牠猛地抖抖身子，包括尾巴也跟著一陣抖晃。
於是大大小小的水珠瞬間有如陣雨地自上砸下，當場將底下的人們也淋得一陣透心涼。
壓根來不及躲避的一刻抹了把臉，耙開一頭白髮，內心只有一個想法：
外面下，公會裡也下，這該死的雨天。
該死的他這下連內褲也溼了，混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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